我挑的不是马兰头是思念
○王珍
我住的小区前生就是农家。虽然现在已经成了商品房,但依然留有浓郁的农转非痕迹。除了种了一些花木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园林设计感。草木葳蕤蓊郁,野趣盎然而不匠气。每到了清明前后,遍地野菜萌生,屋前窗外时常有三三两两剜马兰头、剪艾青草的人。我的心也为之牵动,常常情不自禁加入到挖野菜的人群中。
不过,我不喜欢扎堆或者结伴,常常是一个人蹲在僻静处一朵一朵地挑马兰头。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思念,最想念的是在我幼年时教我辨认各种野菜的外婆。
外婆不识字,但深谙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教了我不少做乖乖女的秘诀,以及不少生活常识。
外婆对我说,小人(宁波话“小孩子”的意思)要有礼貌,见了人要喊。比你爹娘大的人叫“伯伯阿姆”,和你爹娘差不多的人叫“叔叔婶婶”。和你同辈的哥姐弟妹之间要互相爱护谦让,不要争吵。
我吃饭时,外婆教我右手拿着筷子或者匙子,左手一定要扶着碗。说这样才能端牢人赖以生存的饭碗头。夹菜时,手不能撩来撩去的,就夹摆在你眼面前碗里的菜。还有,夹菜不能像耕田一样淘来淘去的,吃相要好。
外婆和时下许多爹娘不一样,她从来不对我说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碰到一些任性、不听话、动不动就放无赖(宁波话“耍赖”的意思)的小人,外婆就悄悄告诉我:“这个人行为坏,我们不看样!”
每到了春天,一有空闲,外婆就带我去田塍边挑马兰头、荠菜儿,去溪边拔水芹菜。清明前,做麻糍、青团的艾草是一定要去剪的。早桃采收后的初夏一直到霜降,就去桃林挖桃胶。
一会儿工夫,外婆的一双巧手就能做出来一盘天赐的原生态有机菜,或者纯天然的甜点。我因为参与了劳动,有成就感,觉得那些菜、甜点特别好吃。这样的好吃,像天生的亲情,是一生一世的。别的美食难以覆盖。
虽然,后来自己一直在念书,学到了好多连外婆都不知道的知识,但许多生活常识以及言行举止规范的基本功,依然是人之初养成的习惯。所谓的三岁看到老,童年时所做的功课是很扎实的童子功,会影响人的一生。
比如,我基本上会对人笑脸相迎,很少摆扑克脸装深沉扮清高。记得我大学的一位宁波同学曾经告诉过我,说前些日子她的一个亲戚来学校看她,对她说,你班上的那个小女生特别喜乐,整天像龙头烤(一种经过腌制后晾晒风干的虾潺)一样,咧着嘴角笑。我上班的公司里,一位扫地的阿姨也一直在人前人后夸我心地好,说自己认识这么多字却从来没有看不起她这个不识字的文盲。每次见了一定是笑着招呼她,不是说你辛苦了,就是说卫生搞得好干净……
别人类似这样的评价,我是会欣然接受的,并且,我会很有底气地说一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全都是外婆教的。
而外婆教我认过的那些野菜,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只要看到有土、有山坡、有小溪,我都会仔细看看有没有野菜的踪影。所以,当我发现我住的小区里有马兰头、有艾草时,真的是喜出望外,感觉这里更接近我理想的家园。
前些日子,我经常放下一切去挑马兰头。因为马兰头和春茶一样,鲜嫩的时段很短,过了清明就老了,错过这一拨就要等一年。除了妈妈说的,只有野生的马兰头才有一种独特的清香,那是菜市里买的大棚马兰头没有的。更主要的是,买马兰头和买青菜萝卜是一样的无殊,只有蹲下去挑马兰头,才给我筑了一个特别的通道,让我和外婆对话。
所以,挑马兰头的时光,是我思念外婆的时光。我能清晰地聆听外婆对我的教诲,反省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时有的坏脾气。外婆的神来之手,在一点一滴剔除我心田的杂草,呵护我心灵的纯净。让我感觉,自己又变回到那个听话、乖巧的乖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