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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我与“摇铃角”的故事

  ○陈慈林

  12岁那年,我辍了学。第一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是为棉花整枝,我把应保留的幼蕾枝去掉了不少,却把该整掉的“荒枝”留着,弄得队长阿财叔大发脾气。过了几天运肥料,同伴们都能挑七八十斤,我却连30斤都挑不动。队长见我粗活细活都不能做,只得让我去放牛。

  我放的是头黄牛,和别的牛不一样的是它的角是弯的,角尖对准了脑门,一摇就会轻轻晃动,所以外号就叫“摇铃角”。它的与众不同的角使它吃足了苦头:每年必须锯一次,否则它就会被自己的角尖刺穿脑门。因为它的这个“缺陷”,买它的时候省下了150元钱,但它干活时,比别的牛更卖力。我和它朝夕相处三年多,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第一次看到它锯角时我哭了,但没办法,那是在救它的命啊。想必它也知道这道理,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反抗,否则凭它的力气,你根本没办法顺利完成“手术”。我拿来一条湿毛巾,裹住牛角的下部,使锯角产生的温度降低一些。可能这真的有效,反正“摇铃角”停止了流泪,它用舌头舔着我的手,摇摆着尾巴,安静了许多。后来每逢给它锯角,如果我不在,它就会焦躁不安。

  那时我的个头还不及牛背高。每天一早,我带上饭包和几本书,把牛牵到门口,“摇铃角”便很乖地低下头来,我踩在它头上,然后骑到了它背上。我们五六个放牛娃结伴到山上放牛。牛在山坡上吃草,放牛娃们都不肯闲着。根据不同的季节,要么去瓜田里偷瓜,要么到果园里偷桃子、梨子和杨梅,再不然就让牛捉对儿“角斗”。这些精力过剩的半大小子们,常做出些让大人们头疼不已的事,只有我和我的“摇铃角”是例外。

  “摇铃角”因为天生弯角,没法参与“角斗”。一般情况下,我和“摇铃角”与小伙伴们离开几十米。我常常沉浸在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中,与书中的人物同喜同悲,有时甚至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小伙伴们叫我“书蠢”。但“摇铃角”却把我当成主人。

  “摇铃角”吃草时从不离我太远,因此有一次还救过我的命。那天我看书困了,躺在草丛中睡着了。这时一条腹蛇悄悄向我游来。正在旁边吃草的“摇铃角”突然冲过来,向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奋蹄一踩,正中它的头部……等小伙伴把我叫醒时,我抱着“摇铃角”的头,亲了又亲。

  “摇铃角”救了我的命,但一年后,我却吃了它的肉。那时我在水库工地上当民工,接替我的阿强让“摇铃角”与别的牛“角斗”,“摇铃角”避让时,从一个十多米高的土墩上跌下来,跌断了腿。阿强知道闯下了大祸,躲在山里好几天不敢回来。但好在他家是三代贫农,才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处罚。

  但“摇铃角”废了,经区兽医站批准,要将它杀了。我闻讯从工地赶回,却不忍心去看它。后来听说屠夫用木榔头砸在它头上,把它砸昏后再放血……隔壁阿龙告诉我:“‘摇铃角’知道自己死期到了,早已不吃东西了,看到屠夫,它就开始流泪。后来它又不停地把头转来转去,有人说它是在找你。”

  晚上母亲回家时,带回了三斤牛肉,我知道那是“摇铃角”的一部分,不忍心去碰它。

  母亲放上桂皮、茴香等调料,不一会,锅里就渐渐地冒出香气来,我开始咽口水。母亲对我说:“牛生来就是给人吃的,你正在长身体,刚好补一补。你不吃,对‘摇铃角’又有什么好处?”那年代,物资匮乏,每月一个人只有三两猪肉的定量,牛肉是一年到头都难得一见的“珍品”。我终于没能抵挡住诱惑。这使我在后来的岁月中,对“摇铃角”满怀愧疚。

  岁月沧桑,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有时却还在梦中依稀见到“摇铃角”……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3 我与“摇铃角”的故事 2020-05-23 2 2020年05月2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