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彬

　　一

　　大地山河皆有名字。逼山，是一头牛的名字。

　　逼山，有的人又写成“壁山”，但我认为那是不对的。

　　逼山的名字和一场牛王争霸赛有关，在那场赛事中，逼山本来已经被对手逼到了一座大山的脚下，当时它踉踉跄跄的，全无斗志。这时候，逼山的旧主人上前拉了拉它的耳朵，叫道：“伙计，你可不能马虎啊！”这时，它一跃而起，奋勇向前，连冲带撞，最后，用锐利的双角与劲健的肩峰，把对方死死地摁压在了泥水里。此后它的美名便传遍了金华的十里八乡，成了老少皆知的名牛。

　　二

　　从前，金华牛分三种。

　　第一种是拴在菜市场边的牛，第二种是耕田的牛，第三种就是斗牛。

　　在金华，斗牛简直不能算牛。算什么呢？算人也不过分，因为它所得到的奉养，不仅其他牛比不了，甚至有时连人也跟不上。

　　比如它的住处，除了一般的整洁卫生没有问题外，夏天为防蚊虫叮咬，还给安蚊帐；冬天天寒地冻的必定有人给生火炉，简直不能算牛棚，安逸得很！吃的东西更不用说了，除了平时的各种精细草料外，临上场前还有大米饭、糯米粥、鸡蛋、人参、桂圆等大补之物，这可是连人有时也吃不上的；另外，到了赛场上还会再给它灌一肚子的黄酒，目的是激发它的斗志。

　　斗牛的打扮也非常有趣。你见过戏台上那些刀枪铮亮、铠甲鲜明、英姿飒爽的大将军、大元帅吧！喏，斗牛一出动时，就是照那样子装扮的。除了头戴金冠、背扎大靠，在两个角之间还会悬一面金色牌子，上书该牛的名字，也即诨号。

　　斗牛一路行来，金冠上的雉尾与靠上的三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旗锣伞扇一应俱全，像从前的知县大老爷下乡一般。最前面，有两面大锣“咣咣”开道，连执牛绳的都分成两帮开列。

　　三

　　金华斗牛为什么会拥有如此之高的地位呢？

　　从某种程度上说，金华斗牛和当今社会各种风靡一时的体育活动差不多。比如，体育竞赛分赛区和赛季，金华斗牛也分赛区和赛季。

　　金华斗牛的赛区称“案”，一“案”通常以一座乡间土庙为中心，包括附近有共同信仰的十七八个村子，形成一个完整的“案”，即赛区。

　　开赛的季节有从二三月开始的，也有从八九月开始的，到次年的同一个时间结束。其间除农忙外，基本上每十天八天左右开斗一次，遇到农忙时暂停，称一“案”，也就是一个赛季。

　　赛季完成后，“运动员”们（牛）可以另寻买主，重新寻找效力的东家。

　　金华斗牛比赛的过程有一整套完整的术语。比如，开始争斗叫“开案”，结束争斗叫“出案”，场上开打叫“开角”，暂停叫“封角”，重新开始又要“约角”，最后获得胜利的冠、亚、季军牛分别称“头皮”“二皮”和“三皮”。像逼山，便是金华史上最出名的一头“大头皮”！

　　体育竞赛讲究技巧，斗牛也一样讲究技巧。按地域不同，说法不一。比如有的地方说斗牛争斗时有“抽头”“打角”“拔钩”等办法，有的地方则说，主要靠“顶”“撞”“挂”“靠”等。仔细分析起来，不外乎正面顶撞，侧面攻击，以力撞倒或者用力摁压等办法，要靠力量，更要靠智慧与巧劲。

　　晚清邑人王廷扬《斗牛歌》对这样的场景描写最为生动：“一牛入场十人拥，叱声驰下如潮涌。盛气相吞未接锋，全场肃立皆神竦。须臾双方全接触，八蹄四角无退缩。观者欣欣同叹嗟，何惜卖刀争买犊。进退变化如有知，腾跨牛背声唏唏。忽然跃下猛抵项，落头倒项相撑持。其时形势最险急，刘项兴亡在呼吸。”诵之，斗牛场景如在眼前。

　　斗牛的场地也有讲究，一般都选在四面有高坡，中间有低洼的开阔地带。日期大多和附近庙会等日子有关。届时，附近小贩云集，卖瓜子花生甘蔗馄饨民用器具的，应有尽有。连大姑娘、小媳妇们也纷纷呼朋引伴前来凑热闹。所以，斗牛场是从前金华乡间一个极其重要的交际场合。

　　四

　　获胜牛主会获得什么奖励吗？据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得一块红绸，插花游街而已，有一点奖金，也很少。

　　不过获胜的牛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头牛了，它身价倍增。根据近年颇受好评的一本社会生活史著作《银元时代生活史》的说法，上世纪30年代，一般雇员在上海月资不过大洋十几元，条件较好的中产大约在30元到50元之间，大学教授80元的月资已经足够养活一大家子过上有佣人有车夫住大四合院的生活了，而一头战绩昭彰的金华斗牛，价值三四百元，大约可抵中产一年的收入与普通人家一半的家资。

　　像逼山这样的明星牛，据说价格动辄过千。

　　逼山到底值多少钱呢？有好多种说法，有说值1000个大洋，有说实际只有500多，因为还有500个其实是“小洋”（银角子），合50大洋，加起来不过550个大洋。不过这只是其中一次买卖的价格，它最后被“炒”到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据一本叫《履湖城轶事》的本地乡土小说所称，作者的祖上曾经与人合伙买过逼山，总共付出的银元是2000元。因为是小说，不无夸张，但估计也是有一定根据的。按照今日的比价，大概也要几十万元了。

　　力量与力量碰撞，其魅力让很多人痴迷。经过多年发展，如今，金华雅畈铜山斗牛场成了周边县市斗牛爱好者的一个重要聚集地。雅畈铜山斗牛距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每年的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和农历十月廿六，这里都会举办斗牛活动，因此产生了一批又一批“头皮”明星牛。

　　金华斗牛传承人朱淑文介绍，如今，雅畈铜山斗牛场进行的一般都是表演赛，不分名次，目的还是打响名气，传承文化，发扬“牛”的精神，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金华、爱上金华。更重要的是，随着铜山斗牛的名气越来越大，不管是游客消费还是外地的比赛邀请，都让村民的收入切切实实地提高，日子过得也更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