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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人间/写实

红色海绵拖鞋

  ◎刘埕

  胎儿在预产期前一周,被查出患有脑积水。

  医生说明利害,是生下来还是引产,要我们赶紧决定。我的心情变得复杂、紧张。本来是件大喜事,一下却成了揪心事。

  妻子要我来做这个决定。那是一种近乎恳求的口吻。好像我超然物外,又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似的。

  生下来,日后的风险或许是终生的;引产吧,多少个日夜的盼望、付出,满心的喜悦化为泡影不说,而且根据妻子和胎儿的状况,引产的风险一样不容小视。这是一个左右为难,却又刻不容缓的抉择!

  为慎重起见,我和妻子在决定前的那天,一刻不停地奔赴城里的各大医院复诊,祈望奇迹的出现。在车轮的颠簸中,妻子艰难地腆着尤其巨大的胎儿,高高隆起的肚皮起起伏伏,似乎藏了一个可以四处滑动的大圆球。她的小腿因临产前胎气的加重,已变得又圆又粗,肿胀的脚背,已塞满了红色的海绵拖鞋。妻子怀孕期间,我每天下班回来,喜欢将脸轻轻地伏在妻子的肚皮上,侧耳倾听胎儿的动静从无到有,从轻微到明显,那发出的“咕隆,咕隆”的声响,不啻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胎儿四肢伸展滑动忽地触碰到我的脸颊,无疑是世界上最醉人的亲抚。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贴着妻子的肚皮对胎儿说:“小囡囡,我们快要见面哉。”

  但复诊的结果毫不留情。

  于是,在妻子面前,我似乎是冷静甚至于是冷酷的,妻子说我是个狠心的爸爸。可谁又知道,那天中午我从医院独自回家取东西,在冲澡的时候,连日来积郁的泪水、无尽的悲伤和满腔的愧疚终于抑制不住,和着哗哗的自来水,倾泻而出。

  引产手术前的晚上,我和妻子来到住院部大厅,坐在长椅上,默默无语。妻子的眼里含着泪。我低了头。目光又一次落到妻子肿胀的脚上穿着的这双红颜色海绵拖鞋上。这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拖鞋,厚厚的底子,条带状的鞋面上,印有卡通式的孩童画,模样顽皮又可爱。此时,心头空落落,无处抓寻的我,似乎找到了寄托,视线久久地、久久地看着这双海绵拖鞋上。

  第二天上午,妻子在医生的嘱咐中,穿上墨绿色无菌服,圆鼓鼓地躺在轮式病床上,被推进了引产室。我手里拎着妻子换下的红颜色海绵拖鞋,一阵震颤,感觉一种悲壮的滋味掠过心头。胎儿太大,引产的过程进行得异常漫长而艰难,医生允许我在旁陪护。在20多个小时的引产陪伴中,我的眼睛不时模糊。胎儿出来时,部分躯体已经破碎。医生告诉我,是个女儿。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在白亮的灯光下,仔细地端详女儿的面容。当医生双手托着女儿,走出病房时,我明白女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刚才还紧张、忙碌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满身伤痛的妻子。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凄清,悲凉,无助。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我一个人独有呢,还是所有无奈引产的父亲都曾有过?

  优生优育的大道理我懂,但其付出的沉重代价却几乎全由女人和胎儿来承受,这让我永远感到汗颜和愧疚。女人是如此伟大!

  出院后,单位女同事得悉详情,满脸惺惺相惜,嘱咐我以后要待妻子好一点。是啊,妻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我是应该对休戚与共的妻子更好一点。那个圆月当空的晚上,我特意收藏起了妻子穿过的那双红色海绵拖鞋。此后,每当看到这双红色海绵拖鞋上的卡通式孩童,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在天堂的女儿,想起我妻子的付出。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写实 00004 红色海绵拖鞋 2015-12-05 2 2015年12月05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