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诗是好诗？日前，杭州市总工会为一线劳动者举办诗歌大赛，并出版了诗集《我的杭州，我的家，我的梦》。阅读诗篇、寻访诗人，我们得到答案：他们乐观，但不盲目；他们努力，并坚持方向；他们为生活歌唱，为心灵抒怀。是的，好诗就是真切的爱，和对生活的拥抱。

　　■本版撰稿 张晓燕 王海霞

　　司机诗人郭祥勤：我为何认定了杭州

　　“我务工在杭州/第一个工暇之日/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你/西湖——比我想象的还美/我悠然陶醉在你的怀中/是你让我忘却了故土/撩起心儿荡漾在西湖/我愿永久客居在杭城/倾情相伴依偎着你/西湖——我时时热恋着你”

　　这是杭州滨江区177路公交车司机、57岁的安徽人郭祥勤写的一首《西湖之恋》中的片段。

　　老郭高中毕业，务过农，当过兵，从小喜欢舞文弄墨，在部队里还写过一阵军旅小说。人生的各个阶段，他都没有停止过“写点东西”。毫无疑问，《西湖之恋》，是郭祥勤写给杭州的一首情诗。

　　这位“司机诗人”不开车的时候，读李白，读徐志摩，读莎士比亚，也读《乱世佳人》。他的声音宽厚，他的性情忍耐，他的情感细腻，他的双眸极具观察力——“开车驶过杭州的大街小巷时，我发现这个城市极具人文情怀，就连建筑工地的围墙上，都刷着唐诗宋词啊！”这个细节，令他醉心，也由此认定了杭州。

　　初来杭州是2005年，他在火车东站开20路和2路公交车。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他跑去绍兴做物流。最终又回到杭州，安身立命——“感觉这是个适合创作的城市，市民的素质比较高，不会歧视外地人。我喜欢杭州。”

　　郭祥勤的诗《房东大娘》曾经在报纸上发表，他兴奋地给妻子打电话，“她不信，说我吹牛。”妻子总埋汰他：“不务正业，有这时间不去挣钱，诗能换大米吗？”也有人觉得他酸：你一个司机，不去喝酒打牌，写什么诗啊。郭祥勤不想被世俗的偏见界定自己的生活框架。他说，诗歌确实不能立刻兑换成大米，但读书、创作，必然会对人生发生影响。

　　他所醉心钟情的杭州，也给了他视为珍宝的回馈：诗集《运河呵，我的母亲》，收录了他三首诗。他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一个在老家从事酒业，一个在杭州服装业做品牌推广。儿子们感慨：“老爸，你读那些书，写那些诗，是对的，是有用的。越往上，越需要文化。”

　　郭祥勤开通了微信，这个操作起来似乎比方向盘难多了，但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他参加的民工诗社，经常组织培训，有一次请到了著名作家黄亚洲，自此郭祥勤开始尝试创作小说。他打算把半辈子的打工经历写成电视剧本。

　　“结局一定是明亮美好的，只要不断学习，人生就一定会改变。未来是由每一个今天决定的。”老郭说。

　　理发诗人阿牛：用一双拿剪刀的手裁剪诗歌

　　“从保俶塔吹向吴山的风/一片一片撒落/被你拾掇/被你掰成静止的思维/你的形，植耕于想象的那片海/凌跨之下/唐诗宋词的绝唱/婉转一个城市的凄美符号/白堤、是赞美你尾声的句子”

　　大清早，杭州乔治旗舰店的造型师阿牛，兴冲冲地把刚写好的《断桥》发给麻将搭子看，对方评价：“有点嫩。”

　　“哼，我下次再不飘你牌了！”

　　朋友之间的玩笑，自然不会阻挡这个职业造型师对美和艺术的向往——他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很认真地说：“我的诗要是见报了，同事肯定会笑死的，一个拿剪刀的阿牛怎么会写诗？奇葩!不过我就是喜欢，特别是孤独的时候。”

　　阿牛，大名周玉牛，湖南常德人，一头酷炫的灰白短发。在乔治，人人都喊他Jerry。谁都不知道这个36岁、喜欢穿白衣的潮男Jerry，居然还是个诗歌发烧友。

　　17年前，阿牛从旅游学校初出茅庐做导游，踏遍千山万水却无心看风景，每天管着几十个人的吃喝拉撒，那叫一个操心。“每周带一个团，日薪50元，想多赚只能忽悠游客消费，我感觉这就变味了，非常想安定下来。”当时的女朋友问他：要不要来杭州试试？“杭州山水秀美，不像湖南的张家界那么奇峰险峻，这里温文尔雅，感觉适合生活。”当即裸辞，一无所有，勇往直前地来了，那是2001年。谁知，女友介绍的工作，竟然是：小区理发店学徒！“什么？给人家洗头？这是女人做的事！”女友好言相劝：“来都来了，去看看吧，暂时也找不到其他工作啊。”

　　2002年，他顺利出师，单干，在浙工大附近开了一间小小理发室，雇两帮工，很快在学生里出了名，一个月能净赚8000多元。后来，他被邀请到娱乐会所当艺术总监，给模特、明星、DJ做造型。钱赚了不少，但夜场的拜金和浮华，让他觉得不是滋味：“人活着需要钱，但不能完全被物质占据，得有点其他东西。”

　　最后他来到乔治，专心做个“匠人”。空暇打麻将时，阿牛偶然结交搞文字工作的朋友，麻将也没心思打了，专聊诗歌和文学：原来写诗和理发一样，也讲究结构、技巧以及眼界的融合……

　　就这么聊啊聊，写啊写，聊得心潮澎湃，写得内心闪闪发亮。

　　教师诗人柳慧昌：一天为学生写十几首诗

　　1972年出生的柳慧昌在萧山的一家民工子弟学校当代课老师，有时候他一天要为学生写十几首诗。

　　“蔡家娇子乐读书，景好人甜喜气长。幸得良师勤引导，他日技艺终显彰。”这样的青春励志诗柳慧昌写了好多，他觉得对学生的教育更多的应该是引导，而不是作为教师摆权威，在这首诗里，他把学生蔡景幸的名字巧妙地嵌在其中，也表达了自己对孩子美好的祝愿。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什么漂泊到杭州来谋生活？柳慧昌说：“因为西湖的大名，因为杭州有亲人（当时妻子在杭州的服装厂打工），因为老家工资不高。”

　　值得庆幸的是，柳慧昌从2005年到萧山后，依然从事自己喜欢的老本行，担任中小学语文教师，干得很出色，被评上所在镇的优秀班主任、优秀辅导员。

　　柳慧昌讲课很有一套。在公开课上，他曾经让听课的师生潸然泪下。那一堂课是在中秋节前夕，柳慧昌触景生情，讲了一个游子对家乡母亲的思念，这在他所任教的民工子弟学校引发了师生的共鸣，也是一次情感的洗礼。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10年中，家乡的学校多次叫他回去，但他又割舍不下这里的同事和学生。杭州萧山，已经成为他的第二故乡。

　　但他对故乡的眺望是沉重的，他写下诗歌：“我知道我很俗/卑劣地逃离乡下村庄/让孩子成为留守/荒芜的土地沉默着/农具在某个角落锈迹斑斑/父亲落寞地数起春风/旱烟袋想念膨胀的种”……尤其是一段后记，直击心扉：“去年，耕田送给邻居种，他承诺要给我一担稻谷，春节回家，他只字不提。今春，耕田白送给人种也没人要，只好就那样荒芜。于是记之”。

　　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灵魂终究无法稳妥地安放，只能在彷徨中寻找答案。柳慧昌爱读书，对海子、戴望舒如数家珍，也喜欢巴金和老舍。他写散文和诗歌，也用心记录教学心得，所写的教学随笔已有十余万字。孩子们很崇拜柳老师。他辅导学生作文，孩子们参加比赛经常获奖。

　　现在，柳慧昌在业余时间正着手写作长篇小说，一部是以他熟悉的校园为题材的《青苹果蓝苹果》，一部是武侠小说《冰鐝》——在他的内心，还深藏着一个侠客梦。

　　保安诗人梁朝星：收获“相许断桥”的爱情

　　梁朝星，杭州西湖区龙坞幼儿园保安。因为诗歌大赛他写来了长长的信——

　　我的家乡在湖南常德市一个小乡村，出生于1973年10月25日。由于家贫，只读了6年书，小学毕业就做起了油漆工，现在来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

　　但我从小就喜欢写诗、阅读，一直坚持了30多年。我对诗有痴迷的感觉，不管生活在何处，心中仍有诗意，如果把我所有的诗收集，保存起来，现在最少也上千首了。

　　在杭州10年，对杭州的那份感情已经超越了对家乡的感情，我爱杭州爱西湖，已到了痴迷的程度。我去过很多城市，如广州、深圳、长沙、武汉、南昌、昆明、温州……2005年3月从温州来杭州游玩，被杭州西湖美景吸引。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杭州扎根，并且要在西湖边。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保安，但我生活得很充实，很阳光，很有诗情画意……在这里，我已有归属感，甚至比待在任何地方都平和而快乐。

　　写诗，就是我一生的梦想，我从未放弃，一直坚持着，这是我最欣慰的事，也得到了我周边人的赞许和认可。我总觉得我是为诗而生的，在我的生命里，诗是我的唯一。

　　所以，我不会打字、不会用电脑、也用不了微信平台，只能用笔叙写我的诗，希望编辑能给予批评和指导，让我的诗得到更高的升华！

　　梁朝星的信长达13页。目前，他做保安的月薪是3000元。他做过很多工作：在温州两岸咖啡、海鲜城做经理，在杭州推销葡萄酒……这些工作的收入，远远高于做保安。但他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压力小一点，能过得比较舒服，我工作、生活都在景区，离西湖也很近，有时间写诗。”

　　当保安8年，几乎每个除夕都是在房东家里过的，“房东人很好，待我就像待自己儿子一样。”

　　西湖的清晨/宛如仙境一般迷人/虽有雾霾缠绕/但也无法让它失去天然的秀色/只见一轮弯月旁还有几颗闪闪的寒星/因在湖中衬托着黎明的神秘/秋风吹拂/湖水荡漾/漫步西湖/小舟轻飘/如有佳人相伴/相许断桥之约/——何不是一段人间佳话

　　正如这首《恋西湖》缩写，在杭州，他实现了“相许断桥之约”的爱情理想。“朋友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就追到了。她觉得我会写诗，人还不错，过来看了看我的环境，就也来了杭州，在龙坞景区接待旅游团队。现在我们的儿子4岁啦！”

　　梁朝星，这位快乐的保安诗人，他言谈中流露的知足常乐，非常感染人，他一定能在这个城市里收获更多的幸福。

　　药师诗人何为：给人生开一剂良方

　　漂泊/如同那一颗蒲公英/在东南季风的舞动下/坠落在了西子湖畔/在杨柳桃花的环绕下/沁入这块土地/在江南的雨雾中/梦想开始发芽/透过灯火璀璨的夜幕/穿越现代的节奏/突然发现一个/比家乡更家乡的地方/搬块砖头/和点泥巴/给新家再抹点彩/于是/新的一代/籍贯成了杭州/梦长大了/梦开始在这座城市/穿梭/落地生根/不再继续漂泊/将家乡串联起来/为了一个更现实的梦

　　何为的诗作《落地生根》可能是新一代杭州人共同的心声：和这个美丽的城市邂逅，然后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开枝散叶。

　　1964年出生在浙江金华的何为，人生经历可谓丰富：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农场，全民单位，铁饭碗，他是农工，比农民好点，有工资和粮票。

　　但他不甘心在农场待一辈子。恢复高考，他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又落榜。落榜后，他担任当地村校的代课老师，再由当地药厂选拔上了卫校，毕业后在药厂工作，这以后他的身份变成工人了。

　　高考落榜，情绪低落，他开始写诗。何为怀念那个时代，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上世纪80年代，随便向大街上扔块砖头，就能砸中三五个诗人，在那个年代，诗歌成了很多有志青年的追求和梦想。

　　当小伙伴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在集体宿舍昏暗的灯光下，何为挥洒着思绪，稿纸越叠越高，但并没有给他带来诗人的花环。何为记忆中的荣光是，参加过金华地区的诗歌大赛，获得二等奖。

　　诗歌一直和他如影随形。从农工、工人、教师、商人一直到现在的文员，诗歌一路陪伴着他。杭州和诗歌一样，也是何为魂牵梦萦的一个梦。何为和杭州的渊源颇深：祖母是丽水人，中共地下党员，曾在杭州工作；外祖父是山东人，曾是杭大生物系教授；外祖母是山西人，在广济医院——也就是现在的浙二，做过护士。

　　所以何为从小就向往成为一个真正的杭州人。在他看来，西湖的水能孕育出诗。1988年，他调到了余杭，总算离杭州近点。没想到，余杭变成了杭州的一个区，歪打正着，他算是圆了做一个杭州人的梦想。

　　何为在药房工作时，遇见了心上人。她来抓药，他给她抓药，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就谈起了恋爱。女孩子看上的是何为的书生气。然后，他们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都20多岁了。孩子的心总在远方，但他比何为跑得更远，现在国外留学。

　　何为好读书，博而杂，家中藏书数千，曾经被评上“余杭区十大优秀藏书家庭”。对何为来说，诗歌，是他给自己的人生开的一剂良药，让他能坚持着实现自己的梦想。

　　家，让何为在杭州真正安定了下来；文学，让何为在杭州找到了归属感。杭州已经成为何为的家乡，虽然身份证上的起始四位数永远变不成3301。在故乡与家乡之间，诗歌成了永恒的桥梁，像弹奏着一首美妙的乐曲，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串的音符，把平常的日子耕耘成自己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