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虹

　　大年初三。傍晚。武义县江下村的源口畲寨被暮色慢慢笼罩。趁着一天中最后一点余晖，我和大姐以及女儿在婶婶和堂弟的引领下，爬上了我曾经非常熟悉的源口自然村的后山。

　　后山其实很矮，而当年我却觉得它很高。想当年，我总能在这里发现些新鲜的东西，比如春天火红的杜鹃花，有时偶尔发现紫色或白色的便是惊喜，夏天的棘果，晚些时候或紫色或红色的野生蔓越莓，秋天的野毛栗、野山楂、榛子、茶树果等等。在后山的另一头坡上，高高低低躺着些土墙灰瓦的典型畲家民居，房前屋后多栽植桃树、枣树或梨树。记得这些树挂果的时候，我总是管不住自己要走近它、走近它，可惜，这些果树下面不是有包着头巾的畲族老人在坐着聊天，就是有大黄狗趴守着，不能让我无限靠近……过去，我妈妈是这个寨子里的老师，去家访，主人便会客气地摘下几只珍贵的果子送给妈妈尝。我至今都能想起那些果子是如何水灵灵、脆生生、甜滋滋啊……但我一般只能咬上一口。

　　如今，低矮的后山上不再有松树、杉树和那些我熟悉的低矮植物（那些低矮植物曾经是我全部的神秘世界）。山上新种植了板栗树。这时节，板栗树都落了叶，枝桠直穿天空，把山峦和天空勾勒出沧海桑田般的轮廓，山风吹来，让人有种清明和亲切的感觉。

　　天空那么明净，从后山往下看，山下的寨子、环绕着它的宣平溪、田畴，以及溪对岸的前湾村，都一目了然了——我暌违15年的童年的故乡，大变样了的，和没变样的，一起呈现在我眼前，冲撞我的心扉……

　　我的走过300多年历史的畲寨

　　我童年的故乡——源口，是个畲乡，居住人口不到400人，其中畲族人口占到八成以上。

　　畲族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民族。畲族的七言史诗——《高皇歌》以神话的形式告诉后人，畲族其实是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民族，他们的先人勇敢、勤劳、智慧。

　　相传，帝喾（音kù）高辛氏是畲族人的元祖。帝喾姓姬，为上古五帝之一，是黄帝的曾孙。帝喾15岁时因辅佐颛顼（音zhuān xū）帝有功，被封于高辛（今商丘市睢阳区高辛镇）。30岁时，帝喾代颛顼为帝，都于亳（今商丘市）。因帝喾兴起于高辛，史称之为高辛氏。畲族人的始祖龙麒便是帝喾之子，为帝喾第五个妻子君秀所生。

　　传说中，畲族始祖龙麒出生时身上有120点斑纹，外观是既像龙鳞又像豹的花纹，帝喾便将婴儿取名为龙麒。《高皇歌》说：“一天三时看他大，两个月就地上爬。三个月来会叫妈，四个月后会叫爸。” 龙麒睡金床长大，后来长成身高一丈二尺、襟怀数围、聪明机智、武艺超群、英勇过人的堂堂男子汉。

　　高辛氏62年（公元前2367年），北方燕部落和犬戎部落联盟入侵高辛领地，危及帝都。帝喾征将，言明“谁能平得畲将，愿将三公主（刘氏娘娘的继女）嫁他”。当年21岁的龙麒揭榜出战，第二年，龙麒便趁燕王酒醉酣睡之际“咬死燕王，含其颅奔回本营”。帝喾非常高兴，即封龙麒为忠勇王，赐择日与三公主完婚。

　　龙麒与三公主婚后，生三男一女。每逢子诞生，龙麒夫妇都要请帝喾赐姓。长子生于公元前2344年，盘装上殿，即赐姓盘，名自能。次子生于公元前2343年，篮装上殿，即赐姓蓝，名光辉。公元前2342年再生三子，巧逢帝喾外巡回朝，公主速抱子拦路求父赐姓，帝见三子非常可爱，忽然天上雷鸣，帝即赐姓雷，名巨佑。公元前2341年生一女，龙麒大喜，抱女上殿，帝问：“何时降生？”龙麒答：“辰时。”帝大笑：“今龙抱龙上殿，乃二龙戏珠。”赐姓龙。长大后赘军丁钟志琛为婿。

　　据说，龙麒不愿为官，公元前22世纪初，高辛帝赐广东潮州地带为龙麒领地，并建祠凤凰山，赐盘、蓝、雷、钟四姓为族。从此，畲族便有了本民族的这四个姓氏和地域，也逐渐形成了本民族的风情民俗。

　　武义县的畲族最早是1639年前后从广东、福建等地迁入的，目前武义畲族人口有近1万人，主要聚居在柳城畲族镇，以及桃溪、坦洪、俞源、新宅、大田等乡镇。柳城畲族镇是浙江省规模最大的一个民族镇，而柳城镇江下村源口自然村又是其中畲族人口相对密集的村落。据老人们说，300多年前，雷姓、蓝姓、钟姓的畲族先民便从外地迁来在这里，依山建寮，繁衍子孙，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田园生活。

　　“又是一年三月三”

　　暮色四合，抬望眼，头顶的天空洒满了大大小小如钻石般明亮的星星，忽闪忽闪的，像网眼般多。暗夜里，山下的畲寨突然闪动起点点红光，越来越亮，后来竟升腾出冲天火光来——那是篝火么！？什么时候这里也开始兴燃篝火了？我的记忆里可从来没有过这一幕！

　　堂弟告诉我，冬天时每当夜幕降临，畲民们会自发聚集到刚刚修建的民族演艺广场，燃起一堆篝火，男人们喜欢围着篝火烤火、聊天，而女人们则在一边跳民族舞或时下盛行的广场舞。

　　对我的好奇，堂弟说，围着篝火烤火聊天，是冬天畲族人早就有的习俗，以前这种习俗被中断了，现在政府鼓励畲民恢复自己的民族特色活动，于是，畲族人基因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就复燃了，燃篝火没有很多别的目的。的确，大年初三，这里没有外来游客，除了像我这样的游子。

　　篝火是畲民自发燃起来的。这让我既惊且喜。原来，文化的星火从来就没有在畲族人的心底里熄灭过，就像他们自己的语言——畲族话，曾一度被歧视和围堵，但他们一直坚守着，并以自己的语言为傲。我发现，畲族人交流从来就用畲族话，无论世界哪个角落，畲族话是所有畲族人的“通关密码”，能让他们立刻彼此守护和相互温暖。

　　其实，除了燃烧篝火，民族演艺广场里最热闹莫过于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三月三，是畲家人的踏青节、乌饭节，更是对歌节。

　　据介绍，这几年，柳城畲族镇年复一年联手丽水等地的畲族乡镇举办“赛歌会”，让“三月三”的传统又回到畲民的生活中。每当柳树吐芽、桃树绽蕾的时候，十里八乡的畲族人都爱到处赶场子，对山歌。这几年，更有外地游客纷至沓来领略畲家风情，吃畲家香糯的乌米饭。

　　话说畲族人对歌，也是用自己本民族语言，山歌多数为口头相传。在盘歌场合，歌手能借题自由发挥，随时编唱新歌，并以唱胜对方为自豪。也有厉害的民间歌手珍藏了许多畲族山歌手抄本，畲族人没有自己的文字，这些山歌本多借汉字记音，有的歌手因无法找到合适的汉字表达歌词，就自己造字代替。有了这些，他们对歌时就更多了些底气，歌王一般非他们莫属。

　　畲族山歌是畲族人的口头文学。畲族人喜欢以歌传话叙事，以歌抒发情怀，以歌传史纪事。生产劳动、闲聊休息时，他们以歌为乐；婚姻恋爱时，他们以歌为媒；喜庆节日时，他们以歌为贺；社会交流，以歌代言；丧葬祭祀，以歌代哭；敬祀祖先，以歌代辞。直至今日，畲民依然以歌代言，沟通感情，以歌论事，扬善惩恶，以歌传知，斗睿斗智，形成一套上山劳动、接待来客、婚丧嫁娶各不相同的对歌曲调。这个新建的民族演艺广场无疑给了畲家人一个集体活动，展示和传承文化的舞台。

　　青青河边草

　　暌违15年，童年时的畲寨已被全新改造过，原先的老房子全都不见了踪影，家家户户都住上了三层楼以上的新居。我家原来的房址也已被整为一块绿地。流经我家门前的从山上下来的“水沆”也被整修过，婉转穿梭于与往日不同的一处处白墙黑瓦间。水还是那么清澈，细石洁净。这里应该还会与过去一样，有野生小鱼、小虾吧？这“水沆”是过去我捉泥鳅、捕小虾、找石蟹的乐园。

　　那条绕村而过的宣平溪更加美丽了，溪水潺潺，十分干净。那几条直插溪中的宽阔石埠头还在——其中一个埠头周遭是当年大人们最爱游泳、洗澡的地方，有两个埠头是妈妈们常浣衣洗被的地方，还有一个埠头边溪水清浅，是小孩子最喜欢嬉水的地方。溪对岸的杂树已长大成林，诗意地排列着。溪岸沙地边缘，青草依旧萋萋。凭我的经验，草下有水的地方应该有小鱼虾的。坐在溪边草地上，仿佛又看到了儿时玩伴的身影和他们看护的老黄牛。

　　到了8岁学龄，我离开了源口畲寨，伙伴们留了下来，或务农或打工。我知道，有几年，他们的生活比较困苦。但是顽强的畲寨人民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2010年，源口村开始实施农房改造，村庄道路硬化；2013年，浙江省山区经济发展项目之一的“江下村畲家文化特色村培育”项目实施，富有民族特色的石头寨门、民族演艺广场、亲水水渠风车、环村绿道、宣平溪公园、民俗体验项目水碓房、停车场和旅游集散中心纷纷建成；70多幅反映畲族民俗、畲家新生活的民俗画和2450余米长的民族墙体彩带装扮了畲寨……这些，既得益于政府的大力扶持开发，更得益于畲族人特有的文化在新的历史时期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

　　“天赐宣平黄金土，地育宫廷白玉莲”，近年来，这里连片种植了逾5000亩的宣莲，形成了“十里荷花景观带”，获评农业部“中国美丽田园”。夏天的时候，荷叶田田，大片大片荷花在青山绿水间摇曳生姿，美不胜收。宣平溪两岸产的“宣莲”是我国三大名莲之一，因品质十分优越，清朝时还被列为朝廷贡品。

　　其实，重回畲寨，最令我欣喜还是畲族人的下一代中已有了不少大学生，他们秉承先人的勤劳、智慧，沐浴政府富民政策，纷纷领着自己的家庭走上了致富路。不少家庭有了自己的私家车。我的一位远房畲族外甥甚至超前预见，“不久的将来，拥有私人飞机的人会越来越多”，于是他做出一个决定，“今年要找个地方学习飞机驾驶，争取考出执照”。是的，有了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畲寨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童年时的故乡，变是变了，但她美丽依旧、风骨依旧！我爱源口畲寨！

　　（《江下湿地》佚名，请作者与本版编辑联系，以便发出摄影稿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