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蝶仙与杭州西湖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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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蝶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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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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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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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敌牌擦面牙粉,无论是外包装还是产品本身,都给老杭州人留下回忆。 |
■龚玉和
说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文化名人,不能不说到作家陈蝶仙。
陈蝶仙(1879~1940),原名嵩寿,笔名“天虚我生”——他说,我的上半生花费在学问上,下半生花费在工业上,而一无所成。人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竟虚生一世,于是,取笔名为“天虚我生”。
蝶仙不仅是一位活跃的小说家,也是无敌牌牙粉的创始人。
1879年,蝶仙出生在杭州的一个中医家庭,自幼天资聪慧,为晚清贡生,当过镇海县知事。任上时,一次偶然发现海边被人扔掉的乌贼鱼骨,经过研究,他认为如果将废弃的乌贼骨用于制作牙粉有护牙功效。于是,向上司申请经费制作牙粉。未料,受到上司严词斥责,由此,蝶仙愤而辞职,去了上海,从此开启了他不一般的人生。
中国文学史上独特的一页
在上海,他成为《申报》副刊主笔。
陈蝶仙早年熟读《红楼梦》,视之为言情小说之翘楚,渴望自己也能在此领域独辟蹊径。在撰写《泪珠缘》时,他毫不讳言自己的创作灵感源于《红楼梦》,且有更上一层楼之意。
《泪珠缘》书中人物、情节与《红楼梦》相近。《红楼梦》有宝玉、黛玉,《泪珠缘》则有宝珠、婉香。宝珠和宝玉一样,在美人堆中“就像穿花蝴蝶一般”,宝珠也时常发些类似宝玉“女人水做的,男人泥做的”的痴话,不同的是,宝玉视功名如草芥,而宝珠则中榜眼,授编修,奉旨成婚,光宗耀祖,大大进了一步。这部小说使时人耳目一新,在当年风靡一时。
除了《泪珠缘》外,陈蝶仙还写了《柳非烟》、《雪岩外传》等。他在《申报》等报刊上连载小说《孽海疑云》,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相继出版《郁金香》、《新官场现形记》等十余部小说,语言凝练,文字清新,采用古白话文体。小说大都描写才子佳人相悦相恋的故事,颇受时人追捧,在近代文学史上留下了独特的一页。
湖上两支“笔”
陈蝶仙之子陈小蝶,在成就上不让其父,他们父子合作创作了《弃儿》等11部长篇小说,其中的《柳暗花明》还被拍成电影。小蝶撰写了《塔语斜阳》、《香草美人》等,风格上沿袭其父的言情体裁。小蝶在绘画及诗文上也很有造诣,出版有多种论著。1948年去台湾后,小蝶交游甚广,时人尊称“定公”。
陈蝶仙对于杭州情有独钟,甚至早年就为自己找到了一块安息之地——杭州桃源岭。1931年的一天,蝶仙带着儿子小蝶等亲友来到桃源岭。众人登岭远眺,居高临下,西湖山水,历历在目,景色非比寻常:宝俶塔就像是一支隽秀的笔,耸立在左山的尖端,直插云霄。雷峰塔遗址在夕阳照耀下,远望山清树绿,别有一番景象。蝶仙不由对儿子小蝶感慨道:“可惜右山的雷峰塔倒了。否则,这两座塔正像是我家的二支笔,一支是我(蝶仙),另一支就是你(小蝶)。”
他说:“不过,雷峰塔的倒塌,仿佛象征了我,他日可能离你而去,可是,留下的另一支塔,倒很像是你,依然顶天立地。”
他们来到桃源岭顶端,纵目眺览,湖水盈盈,桃柳簇拥,蝶仙又说:“湖上的游船,远远望去,好似望远镜里看军舰,黑压压地一齐向桃源岭摇来。”
此时,一位老友听了,告诫道:“这块土地是葬不得的,风水经上叫做‘绝地’,将来得不到子孙的祭扫。”
蝶仙笑道:“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风景好,挑好一块能登眺的土地,子孙祭扫何必远虑。”随即,诗兴大发,当即写了一副楹联,曰:
“未必春秋两祭扫,何妨胜日一登临”。
他拿起笔墨纸砚,又写了“天虚我生嬾云夫人合传”,请人刻石,并自题墓道,上书:“蝶巢”二字。
蝶仙的妻子,嬾云夫人在墓道前栽种松树八十三棵,梅树百余株。
蝶仙见了,手书:“嬾云夫人手种八十三松”字样。
他又自题了楹联:“云水松月抬白鹤,石泉板火煮乌龙”“花鸟与人若相识,富贵与我如浮云”。
数年后,他们在墓东添了一座石亭,供来日登高赏景休息之用。
化蝶仙去
未料,没等蝶仙在石亭题名,日本人打了过来,居民纷纷向内地撤退。蝶仙迫不得已从杭州转向重庆、昆明。形势稍稍安定,蝶仙又想起了桃源岭。他对小蝶说:“琪儿!我昨天又梦见桃源岭了。还是好好的,松树长高了,梅花开得很盛……”
1939年,蝶仙病重,他不愿远在上海的妻子长途跋涉到云南来看望自己,宁肯抱病回到上海。到了沪上,他见到自己创立的江湾工厂被日军夷为平地,不由悲从中来,又加重了病情。
1940年蝶仙临危时,握着儿女的手强调:“胜利之后,莫忘葬我于桃源岭之上。”
蝶仙去世未久,珍珠港事件爆发,日军开进租界,回忆起当时情景,陈小蝶说:“当时,母亲受了惊骇,未久,也追随父亲而去。”
偷偷回杭州看墓地
1944年的一天,为了给双亲移柩回乡,陈小蝶偷偷回到了杭州,去了桃源岭。在回忆录中,小蝶写道:
“那晚我实在睡不着,偷偷起来,看见西泠桥上立着个日本宪兵,而靠山的后脚子没有哨,我便偷偷爬了出来。这里的山道,我是最熟也没有了,用不大的功夫,已经翻过栖霞岭。上面有条路,一边通老和山,一边到灵峰,去灵峰的叉路正是桃源岭。这一带没有鬼子兵。我翻过了紫云洞,快要到玉泉。忽见到一株矮树,在自己走动,我一惊,对方已发出口令:‘站住!’
我立刻站住了,月光下看见那棵树是人伪装的,身上全挂着藤葛,忽然叫道:‘你是小陈先生吗?’
我一听,立刻感觉,这个人就是桃源岭的坟亲钱德保。
终于,由他领我到桃源岭,展拜了墓门。德保说:‘我知道二亲虽未安葬,但是,他们的灵魂,一定早已在此栖息了。’于是,二人跪下,又拜了一次。
我(小蝶)看过八十三株松、一百多株梅树,照在月光下,都很青鬱。
德保说,这里因为在游击区,所以保得住,云栖、韬光、北高峰早已被日本人占据了。我告诉德保,老太爷、老太太故世了,德保洒了泪,又扑翻身朝空坟拜了几拜,说道:‘老太爷、老太太一定神栖于此’。他劝我不要太多耽搁,快回去宿息罢!”
抗战胜利后,小蝶再次来到杭州,筹划将灵柩运回桃源岭安葬。谁知坟亲钱德保已经作古,墓上八十三棵松也荡然无存,百多株梅花早已被人砍伐成薪,石亭也拆了,所幸墓石完好。
小蝶对着柱上那句“未必春秋两祭扫,何妨胜日一登临”发愣,说道:“从今后,只有祭扫,何忍登临?八年抗战,恍然一梦!”
小蝶重新补种了八十三棵松树,此时松树已非青青如盖的乔枝,而是憔悴的小树。石亭没有再建。
上世纪40年代末,陈小蝶去了台湾,并更名陈定山,他天天想着桃源岭,在梦中,他说仿佛见到了父母,携手同行,指点湖山。于是,写了一首小诗:“北山松粉飘花路,寒食天涯有墓门;满地纸灰人上塚,竟夫麥饭到中原;病里唯堪柱杖亲,花前无复戏诸孙;影堂独对思前事,四十三年父子恩。”以寄托哀思。
一段梦蝶情缘
新中国成立后,陈蝶仙的女儿,也是一代才女的陈小翠没有随哥哥陈小蝶去台湾,而是留在了大陆,成为上海画院的著名画师。
1959年,小蝶收到了妹妹小翠从沪上寄来的信,信中写道:“海上一别忽逾十年,梦魂时见,鱼雁鲜传。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
兹为桃源岭先茔必须迁让,湖上一带坟墓皆已迁尽,无可求免,限期四月迁去南山或石虎公墓。人事难知,沧桑悠忽,妹亦老矣。诚恐阿兄他日归来妹已先化朝露,故特函告俾吾兄吾侄知先茔所在耳。”
家书既透露了小翠的伤感与无奈,也可窥测到桃源岭蝶仙墓冢已迁到南山公墓或石虎公墓去了。
近年来,人们在桃源岭的树木丛中找到了当年蝶仙墓冢的残垣断壁,与蝶仙建生圹的年代相符。据说,石碑毁于抗战与文革,虽然找不到字碑足以佐证就是蝶仙坟冢,然而,站在坟前望去,视野里确实就是湖上的只只小舟直冲而来,与小蝶回忆相近。
故人已化蝶仙去,留下的只是这一段梦蝶情缘。
可以说,陈蝶仙一家,陈蝶仙、陈小蝶、陈小翠,多为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杭州湖山增色,必将青史留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