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润
○铁蛋
前几天,在湘西南出差,连续的暴雨导致当地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公路被淹,铁路运输中断。我被困了30多个小时,只得选择空中交通方式,可飞机迟迟不能起飞。在候机厅里邂逅了北大法学院的王老师,我们聊了很多,反正有的是时间。当我说到9月份自己又要进校园攻读法学博士学位时,王老师开怀大笑:“哈哈,绕了一圈,你又回去啦。”
我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在之前的读书经历中,因自己对学术研究很感兴趣,参加了许多课题,也有了一些学术成果,所以,在硕士还未毕业时,我便有很多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但当时有感于自己已啃了多年“纸面上的法律”,是时候应当从事一些必要的法律实践,应该研习“行动中的法律”。加之我对实证法学较感兴趣,若在从事理论研究工作之前不能对法律在现实中的运作情况有所了解,那么,即使日后我以高产量的学术成果跻身教授、博导之列,亦会感到亏心,因为这样的研究将是片面的,是不具有说服力的,甚至是狭隘的。理论若不能指导实践,又有何意义呢。
于是,硕士毕业后,我毅然地选择了法律实务,投于师父门下,立志成为如他般卓越的大律师。
两年多来,在师父的培养下,我接触了一大批案件,其中不少是大案难案。在代理这些案件并帮助当事人化解一系列纠纷的过程中,我直观地体会到了法律在现实经济生活中的运行方式,且试着摸索部分法律的运作轨迹。由此,对霍姆斯的名言“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经验”的认识有了升华。
在实务中还收获了执业的信心。在我尽情、忘我地陶醉在工作的过程中,自己逐渐得到师父、同事、同行、法官与当事人的肯定,也有不少亲朋好友,甚至是同专业的同学,在遇有法律问题时首先想到的便是联系我。
不过,在从事律师工作的日子里,我依然坚持每天浏览中国法学创新网,坚持阅读每一期的《中国法学》和《法学研究》,感受学术浓浓的专业氛围。到清静的大学校园兼职授课,沉浸在科研机构从事课题探索,是我乐此不疲的。这已成为我的生活习惯。
律师工作极富挑战性,并伴有压力,每当心浮气躁或心绪难平时,我都会选择阅读一两本名著或是听一场讲座,使自己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宁静致远”,这是师父赠我的。知我者,师父也。
律师是做业务的,唯有凭借其专业的法律知识与精湛的办案技能,方能获得客户的认可、同行的赞誉与法律职业共同体内其他法律人士的尊重。而这些,离不开我们对知识广度与深度的双向追求。
并且,如今的律师行业,专业化已是不可阻挡的大势。师父与年轻律师交流时,总寄予厚望:“我不奢望你们人人都能成为大律师,但我衷心地希望你们都能成为专业的律师。”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常闻此言,坚定了我的求知信念,学历的提升无疑有助于加深我对法的理解,为日后的专业化奠定必要的基础。
今年春天,我郑重其事地和师父交流读博的想法,他非常欣慰,当即表示支持。那次我们聊了很久,对话记得尤为清楚。
我说:“博士毕业后,一旦律师做得不成功,我还可以选择躲进书斋,在大学里教书育人,当个兼职律师。”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我不赞成你这个想法。任何一份工作,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如果你想日后成为一名大学老师,那你就要一心一意地看书、写文章、评上教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你一面当老师,一面当律师,恐怕两个职业都未必做得好。”
接下去,师父加重语气,坚决地说道:“谁说只有大学老师才必须是博士?我认为,一个博士更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我听得热血沸腾,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跳得无比激昂。
的确,时代不同了。在我出生的1990年,师父开始从事律师工作,那一年,他获得了复旦大学的硕士学位,是当时杭州市300多名律师中仅有的两位具有硕士学历的律师之一。读研期间他就在《中国法学》、《复旦学报》等核心刊物上发表了多篇高质量的论文,并出版了《新编经济法学》等两本专著,成为同批学人中的佼佼者。
师父说:“现如今,杭州已有近6000名律师,具有硕士学位的律师比比皆是,早已不稀奇,但获得博士学位的律师依然是凤毛麟角。”律师间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师父鼓励我吃几年苦,尽快拿下学位。
博士面试当天,师父在加拿大,一早醒来我便收到他发给我的两条微信:
“抱着坚定的信念、淡定的心态,不急不慢,徐徐道来,把自己想要讲的都讲出来,就会成功!”
“律师,骨子里是文人,文人应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
和王老师聊天,勾起了许多往事。目送王老师登上飞往北京的航班时,已是深夜,但我的思绪仍在翻飞,便给师父发了条短信:“虽然我不确定多年后自己能否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但我热爱律师工作,盼以个案推动法治进程,所以它已成了我的事业。只是读了博士,必然会大大减缓自己在律师业务方面的进步速度。”
须臾之间,师父回信:“你读博士,是很有必要的,我支持你!”
又一次心动,感觉有甘泉滋润心肺,我忘却了旅途的困乏,只待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