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涯

　　父亲顾云霖，嘉善扬庙翁村人，1949年6月参加革命工作，曾被派送“湖嘉公学”第二期学习，结业后分配到嘉善县委。9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随即南下，至全国解放。

　　1950年11月开始随部队北上，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跨越了江西、浙江、江苏、安徽、山东、河北、北京等省市，最后到达辽宁安东（今丹东），隶属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兵团九四部一支队。于1951年1月14日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时年17岁，直至1953年11月战争结束归国，整整历时三年。

　　记得儿时，父亲总会给我们讲一些战争年代的故事，特别是朝鲜战争的故事。父亲虽已过世，但父亲留给我们的故事却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中，永远也不会抹去。

　　今年“八一”节来临之际，我已听不到父亲熟悉的声音和生动的故事，不禁悲从中来。我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出了三本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写的日记，利用近一个星期的空闲时间，把这三本记录父亲战争生涯的日记通读了一遍。因年代久远字迹模糊，不得不戴上老花镜，用上放大镜。在放大的字体里慢慢感受朝鲜战场上烽火连天的残酷斗争，体会到中国军人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我连续几个晚上都沉浸在父亲所描述的战争岁月里。

　　日记从1950年底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一直写到1953年10月朝鲜战争结束归国，几乎涵盖了整个抗美援朝战争。日记内容记录了一名普通志愿军战士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真实的思想状态和战斗经历以及当时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朝鲜人民的生活情况。日记就像一部精彩的电视连续剧，其中的每一页都是一个个生动的镜头。

　　父亲在1950年1月19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14日晚上10时许，由安东出发搭上材料车，前往朝鲜，一会儿跨过了鸭绿江，鸭绿江已封江，江桥一边好多地方破烂得很，因被炸，修过好几次。车子一路上走得不快，15日在宣川山沟里找到了当地老百姓，第一次过到了朝鲜的生活。晚上守（等）车子，第一次车子来时，车头都挤满了人，杨队长、温、刘等三人上了火车头，这时车子又走了。我还留在这里，跟着指导员，又想去老百姓家，刚说好，忽然火车叫了，连忙上车站，爬上火车头，车子就开了，部队的几个同志还没有上。当晚就到了定州，下车后又走了十几里路，到了目的地。明天又要出发，陡（徒）步行军。

　　在这18号下午4时许开始我平生第一次行军，当晚走了约七十里地，就找到地方休息。昨晚走得很累，脚上起了水泡，今晚还是要走七八里，今天吃的是自带的干粮、炒面，吃不下去，身上难受得很，得克服这些，得奋勇向前再走吧！

　　这是父亲入朝参战的第一篇日记。部队开进朝鲜竟是这样的艰难曲折，可见当时志愿军的条件之艰苦。父亲平时常讲，部队进入朝鲜后便开始徒步行军，开赴前线，为避免美军飞机的轰炸，都是夜间出发，一个晚上要走几十里路，当后半夜倦意袭来时，战友们大家都相互靠紧身体，在半睡半醒中随大部队前行，父亲说他经过几天夜行锻炼慢慢练就了睡着行军的本领。

　　当翻到1951年4月13日这篇日记时，愣了一下，怎么字写得如此歪歪斜斜，与父亲的手迹判若两人，不及刚入学的小学生。再仔细一看内容，恍然大悟，原来父亲的右手这天受伤了，是忍着伤痛记下的。日记的原文如下：

　　这残暴、血腥、无耻的美帝，今天竟用它的飞机把我炸伤了。12日下午从铁原开始行军，已到了社仓里西北三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13日早晨就上山防空，在距屋子八十步以上的山底一块大石旁，就在那里睡着了，约下午2时许，飞机第二次扫射这村子，枪弹炮弹纷飞在我身边，我身边的一棵大树已打得快断了。忽然一个大型炸弹落在我前面2步的地方，向上爆炸，我的右手进了一个弹片，受伤了。血流在行军路上，晚上又跟着走。

　　之后的日记里提到，父亲回国疗伤，在石家庄医院取出手背里的弹片，修养近两个月，又重返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

　　父亲喜爱看书，就是在战争年代也手不离书。在他的日记中经常写到正在看的书以及看书后的心得体会。因为爱看书而喜欢写作，在父亲保存下来的书信中，有许多是当时报刊杂志编辑部与父亲的往来信札。从日记里看到父亲也时有小文章在当时的《志愿军报》上发表。1952年5月24日的日记里就提到了父亲第一次发表作品时的心情：

　　我上星期给《志愿军报》写的稿，今天在“改进军邮发行、收发工作”栏中发表出来了。我们的《志愿军报》收到的时间是很快的，我对各阶层的传递周转问题提出具体意见。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稿子，心里是异常愉快的。

　　父亲日记中所说的这篇发表于《志愿军报》的文章，我现在还能看到，父亲一直保存着当时的剪报，可见父亲是非常珍惜自己第一次发表的作品。

　　在父亲的三本抗美援朝期间写的日记中最感人的一篇是1953年元月20日写到的关于战友牺牲时的情节，读了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下午正当同志们兴高采烈地在“多流汗少流血”的口号下挖着工事的时候，在爆炸声和碎石迸裂声之后，战斗排长宣布4点半开追悼会，上午我们团小组已经给他扎了花圈。技术员滕学臣同志在备战工作中，下三营检查线路，不幸被敌机炸死，临终前要求加入共青团，并要求不要通知其家里，可以寄信安慰其家里说在朝鲜很好。

　　在朝鲜战场上这样的同志何止万千，为和平战斗的中华儿女，英雄气概万世长存，烈士之志永垂不朽。

　　烈土临终前的话语令人震撼，虽然没有豪言壮语，但是这一句对自己亲人的安慰，让人更加心碎。

　　父亲的抗美援朝日记真实地记录和反映了上世纪50年代初那场激烈的保家卫国战争片断，现在读来能让我们更加珍惜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