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令人窒息的酷暑，都说，我的命是空调给的。

　　可是，妈妈就是不信命，只是靠着大自然赐予的几丝暖风透气，她不舍得开空调怕费电。有一天，一丝风都没有，整个空气就是一个凝固的火球，我们都扛不牢了，奄奄一息地求妈妈不要再与天斗了，我们真的快要成烤肉了。不过最终吓倒妈妈的还是：“我们都不奉陪了，各自回房间开空调了。”妈妈核算成本后，觉得不如开客厅一个大空调划算。

　　终于，我们可以吹着空调，吃着西瓜、喝着茶开始了幸福生活。可是，老妈突然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跳起来：“我用白毛巾一擦地，墨黑墨黑！”

　　妈妈一天擦好几回地板，她不舍得让地板蒙尘；妈妈冒着毒太阳去她开垦的地里浇水，她不舍得自己辛辛苦苦种的那仨瓜俩枣干死，也不舍得让那些闲花野草自生自灭。妈妈像个陀螺一般一刻不停地旋转，常常把自己弄得大汗直流。说实话，这种天气即使什么也不干，光是张开嘴巴吐气吸气，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我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不要过得这么辛苦，我们的收入虽然不是太高，但足以维持我们的粗茶淡饭，付水、电、煤、通讯等费也应该绰绰有余。且我也并不是一个光说空话没有行动的人，我学着烧饭，我试着每天擦地板，虽然这些都不是我喜欢做的事，但我心甘情愿，如果我这样的努力能够让妈妈停下来歇一歇的话。甚至于素来懒惰的先生都会在双休的时候捋起袖子来擦地板。但就是上午刚刚擦过的地板，到了下午妈妈还是能够拿着一块白毛巾一边擦一边说怎么怎么脏，脚踩上去怎么怎么难受，让一个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老妈是踩在一坨狗屎上。

　　我真的很绝望，就像看着一个不停地洗手不停地说手脏的人一样，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不可能找到一个钟点工或者是保姆可以从早到晚不停地擦地板，可以让滚滚红尘中的地板分分秒秒都是纤尘不染。

　　妈妈还会不时地发现新的攀登高峰，因为不舍得冬天的太阳，她爬上椅子把半个身子探出阳台外晒了被子晒毯子，晒了自己的被褥又来晒我们的；妈妈也不舍得夏日的阳光，她连草席、枕头全都要晒了又晒。她舍不得一桶脏水，用病痛的腿关节爬越窗台去露台浇花。有时就那么一点点空闲时间，她又爬上梯子去擦玻璃窗……

　　不止一次，妈妈从高处摔下来，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是伤。每当这样的时光，我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来表达我的纠结，倒是妈妈一语中的：“你一定是恨煞了吧？”是啊，我恨太阳、恨阳台、恨被子、恨席子、恨花、恨草、恨玻璃窗……

　　按理说，妈妈的勤劳、勇敢是美德，若是在十年、二十年前，我只管赞美就是了。但是妈妈，80岁的妈妈呵，我是把你接来和我们一起住，并信誓旦旦地说要为你们养老的，可是你却还是挖空心思想着用劳动来替我们创造美好的生活。

　　先生常常说，家中的每个人都应该自由自在地生活，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做，但我真的做不到。我都见不得交警在毒太阳底下值勤，不忍心让印刷厂的工人冒着骄阳取、送稿子，不敢直视高温下的环卫工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妈挥汗如雨地干活，而我只管自己躲在空调房间里无所事事？那对于我而言就是一种光天化日之下的犯罪啊。我只有硬挺着、熬着、陪着，但这样的陪伴，真的是很煎熬，是一种以身体健康为代价的煎熬。

　　其实，这不光是两代人住一起的代沟或是犯忌，有更多说也说不清楚的情结。正如妈妈对我说的那样，看着你不吃不喝地生病卧床，你说叫我怎么可能不难受，不看见也就算了。这也正是我看着老妈满头满脸的汗，跌得浑身的伤痕时，心灵所经受的折磨！我承认，有时候，“眼不见为净”是能够求得些许心理安慰的。但这正是我所鄙视的逃避。

　　妈妈就是这样，不舍得给自己一点点空闲的时间来好好养息，也不舍得为自己省一点点精力和体力去享受生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天天紧锣密鼓不停地做这做那，甚至舍得豁出去，舍得去冒险，奋不顾身。

　　我知道妈妈有很多不舍得，但是有一点，妈妈一定没有想过，那就是——妈妈，你舍得我为你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