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玉和

　　在清史上，彭玉麟可说是个青史留泽的人，以至于时到今日西湖里的小岛小瀛洲三潭印月亭阁中仍有其留下的楹联，上书：

　　“来往游人，须知爱惜花柳；春秋佳日，切莫辜负湖山。——退省庵老人题三潭印月小瀛洲”。楹联中的“退省庵老人”即为彭玉麟，是他晚年的号。

　　彭玉麟，人称“彭帅、雪帅”，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又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列为清国“中兴四大名臣”，官至水师提督、兵部尚书。

　　早年彭将军创建湘军水师，造大船，购洋炮，练水军，至今被称为中国海军的首创者。晚年彭玉麟寓居西湖，在小瀛洲有一处住所,曰退省庵。

　　咸丰年间，彭玉麟统领清军水师，大败太平军，屡获奇功。同治三年（1864年）率军攻陷天京，加封太子少保衔。

　　彭帅戎马半生，军旅操劳，不堪重负，时至晚年，疾病缠身，获清帝恩准，择地休养。由此，同治八年，即1869年，彭帅到杭，结识了时任浙江巡抚的杨昌浚，以及诂经精舍的山长（院长）俞樾等人。他们一见如故，成为挈友，时常一起浪迹湖山，诗词唱和，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湖上诗词与掌故。

　　俞樾住在湖上的小岛孤山，筑有俞楼，屋舍依山傍水，朝晴暮雨，饱览西湖的春花秋月。彭帅见了，非常羡慕。有一次，问俞樾：“何处筑屋为宜？”

　　俞樾笑曰：“吾常到湖上小瀛洲游赏，风光秀丽。岛之东尚有空地，正好建舍。”

　　彭玉麟闻之大喜：“如此说来，乃合吾意，我们可隔湖相望了。”

　　未久，彭帅果真在小瀛洲筑屋数椽，精致雅秀，曰“退省庵”。

　　彭帅踏入新居，举目环顾，只见屋舍筑于岛上，四周荷池曲桥，碧水环绕，假山垂柳，视野开阔，西湖秀色，一览无余。

　　彭帅赋诗：

　　“四面湖山数间屋，一楼风月半龛诗。

　　——西湖十二桥钓叟题三潭印月静凉轩。”

　　诗中的“西湖十二桥钓叟”，就是彭玉麟。

　　退省庵旁湖临湖，凭栏远眺，山色空蒙，近处万顷波光，渔歌晚唱，晨钟暮鼓，孤屋悬峙。彭帅自题一联：

　　“退食有余闲，当载酒人来；

　　莫负万顷波光，四围山色；

　　临流无俗虑，看来莲船去；

　　只听得一声渔唱，几杵疏钟。”

　　他将临湖厅堂取名“迎翠轩”，自撰楹联数副：

　　“两岸凉生菰叶雨，一亭香透藕花风；

　　枫叶荻花秋瑟瑟，闲云隔水日悠悠。”

　　彭帅功成身退，获皇上恩赐，且工绘画、善诗词，门前往来者，多是高官显爵、鸿儒硕学之士，可谓志满意得。又写道：

　　“水得闲情，山多画意；

　　门无俗客，楼有赐书。”

　　此屋天造地设，波光山色，立于厅堂，既可饱览湖光山色，又可聆听画舫笙歌，尤其是春暖花开之时，临窗眺望，岸上嫩柳垂杨，气象万千，景色非同寻常。彭帅对此屋极为满意，写道：

　　“西湖亭在水中央，镇日笙歌画舫忙；

　　最是嫩晴天气好，赤阑干袅绿垂杨。”

　　彭玉麟心想，自己不过是一名“头陀”（苦行僧），却受到二朝帝王（咸丰、同治）恩宠。往日为国操劳，万里奔波，不得闲暇。而今空闲了，住在退省庵：

　　“万里戎机，百年心事；

　　两朝恩眷，一个头陀”；

　　“浮生若梦谁非寄，到处能安即是家”；

　　“尽此一寸心，与点缀湖光山色。收拾数间屋，尽勾留墨客骚人。”

　　彭帅推窗外望，湖波浩瀚，水天一色，荷风送馨，鸥鸟飞翔，顿感心旷神怡，又写下了：

　　“大地少闲人，谁能作风月佳宾，湖山贤主；前朝多古迹，我爱此荷花世界，鸥鸟家乡！”

　　自此，彭帅每到杭州，就入住退省庵，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饮酒、赋诗、作画。

　　退省庵正好与孤山的俞楼隔水遥遥相对，他与俞樾时常舟楫往来，交往甚密。他们或泛舟湖上，或促膝长谈，或诗书唱和，或浪迹山岭，或酒筵应酬，亦间至乡塾听子弟读书，一时乐不思蜀。

　　彭公对小瀛洲荷花情有独钟，写道：

　　“两岸凉生菰叶雨，一亭香透藕花风。——题西湖三潭印月”。

　　每暇出行，彭公杖履萧然，不知者疑为一介村叟耳。

　　彭帅一生仰慕岳飞，岳庙是他常去之地。每至此，见到祸国殃民的奸臣跪像顽铁，写道：

　　“史笔炳丹书，真耶！伪耶！莫问那十二金牌。七百年壮士仁人，更何等悲歌泣血；墓门凄碧草，是也！非也！看跪此两双顽铁，亿万世奸臣贼妇，受几多恶报阴诛。”

　　有一次，他又到岳庙拜竭，守墓人为一岳姓老者，膝下有一女，名二官，对彭帅深怀仰慕。彭帅每到此敬香，二官必出迎，为之捧茶，致为殷勤。彭亦极力与之周旋。彭帅早年丧妻，孤身索居退省庵，颇为寂寞。俞樾看在眼里，在他的撮合下，二官表示愿“为彭宫保执箕帚”。

　　彭闻讯，思索良久，赠诗二首，其收句云：

　　“但愿来生再相见，二官未嫁我年轻。”竟不想以自己一个白首之人耽误人家年轻姑娘。

　　岳庙敬香后，彭帅又步入栖霞岭下的名刹凤林寺（今杭州饭店位置上）。每到夕阳西下之际，凤林寺院钟声，清越宏亮，响彻湖上。他与寺院僧人交往甚密，当场赋诗一首，曰：

　　“百八杵钟声，撞醒痴梦；五千言慧典，参破禅机。——题杭州凤林寺”。

　　湖上的平湖秋月为彭帅最喜前往之地。每到秋月之夜，他常在碑亭前凭栏眺望，天上一轮明月，水中片片碎月，凉风习习，别有一番景致。彭帅触景生情：“凭栏看云影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把酒对琼楼玉宇，莫负天心月到，水面风来。——题西湖平湖秋月”。

　　吴山，又称城隍山，襟江带湖，吴山香会亦是杭州最热闹的地方。有一次，彭帅到吴山仓圣庙进香，他为庙宇题写楹联：

　　“一画本天开，破上古洪荒，草昧无须绳更结；六书随世换，供后人摹写，英雄未免笔难投。——题杭州吴山仓圣庙”。

　　彭帅爱梅，赏梅、画梅，杭州观梅景点甚多。岁末年初，梅花盛开，他总是兴致勃勃前往赏梅：

　　“昨宵风雨又天晴，结伴寻春款款行；

　　一幅梅花无恙在，我来恰好证前盟。”

　　彭帅在杭州不仅游山玩水，赏花观月，且对地方教育相当关注。某日，到访浙江学署，作诗云：“天地自成文，湖山有美；国家期得士，桃李无言。——题浙江省学署”。

　　彭玉麟娱老杭州，留下处处楹联，实乃杭州人文幸事。

　　编注：退省庵，在三潭印月东北，系彭玉麟晚年休憩之所。彭过世后，清廷敕改为彭公祠。辛亥后，改额浙江先贤祠，奉祀黄宗羲、吕留良、杭世俊、齐周华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