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吉祥

　　雨中的荷塘和月下的荷塘自然是不同的。

　　到了北京，我之所以想去看一看清华园，完全是冲着朱自清笔下的那个荷塘去的。从学生时代开始，先生那篇堪称中国现代散文典范的《荷塘月色》我已经读过不下数十遍，有些段落还能背下来。那个月色下的荷塘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清晰完整的画面，总想去印证一下，我的想象与现实中的荷塘到底是否吻合？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来得要早一些。在一个初秋的下午，我走进了清华园。当时天空有些阴沉，因为前日下了一晚的雨，空气中还带着些许的湿润，极似南方的梅雨季。进入校园的西大门，径直往前走几百步，向左拐入一条小路，不一会眼前就是那个熟悉的荷塘，仿佛曾经来过一般。荷塘周边的柳树依旧，显得有些高大，柳丝在微风中轻轻地舞动着。这些柳树或许已经在此坚守了一个多世纪，曾经目睹了先生独自在荷塘边散步的身影，聆听过先生在月下的独语和思索。先生当年走过的沿着荷塘蜿蜒的小煤屑路已经改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用不规则小石板拼成的小道，依然曲曲弯弯，只不过比当年平整了许多。

　　正当我试图将眼前的景物和先生笔下的荷塘一一对照时，突然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让人措手不及。幸好我出门时带着雨具，才不至于成落汤鸡。

　　荷塘边的行人纷纷奔跑起来，去寻找避雨的场所，原本熙熙攘攘的塘边小道瞬时冷清了许多。我听着雨滴与伞面撞击的声音，宛若雨打芭蕉的淅沥之声，倒也有些诗意。我索性停住了脚步，想静静地欣赏一下雨中的荷塘。

　　此时，荷塘已经被雨幕完全笼罩，四周被染成一片青绿色。在雨幕下，亭亭的荷叶踩着雨点的节奏纷纷跳起了曼妙的舞蹈，有的像新疆姑娘一样不时地晃动着细长的脖子；有的如傣族女孩跳着优美的孔雀舞，扭动着婀娜的腰肢。急促的雨滴不停地洒落在仰天撑开的荷叶上，立即变成一堆晶亮的跳动着的水珠，很快就在中间汇合成一个整体，轻轻摇晃着，待荷叶不能承重时，一低头便将其倾入塘中，犹如洒下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

　　时值初秋，已经有一些荷叶开始发黄甚至枯萎，低着头在风雨中摇曳着，显得有些无助。在经历秋风秋雨的洗礼后，它们即将告别美丽，告别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从此凋谢零落，重新回归大自然。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即将逝去的残枝败叶，忽然想到，荷之美，其实并不只是它最绚丽的一瞬间，古代诗人写荷的诗句，既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也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更有“荷花开尽秋光晚，零落残红绿沼中”等等，在这些写荷的诗句中，我更喜欢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枯荷，也就是残荷，当它倒映在水中，形成简洁的构图，给人以无限的想象。残荷是另外一种美丽，沧桑之美。

　　好在只是阵雨，下了不到十分钟，就云过雨停。此刻被雨水冲刷过的荷叶更显翠绿，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斜射到荷塘里，散落在荷叶上的水珠熠熠闪着光亮，一团飘渺的薄雾覆盖着整个荷塘，淡淡的，继而升腾弥漫，渐渐消逝在空气中。

　　雨中的荷塘就是这样，它没有月色下的那种静谧，在喧嚣中也很难让人产生更多的联想。

　　在我居住的江南，类似的荷塘实在太多了，在最具江南特色的苏州园林里，几乎都有这样的荷塘。在杭州，从西湖周边到小区内的公园，也有许许多多这样的荷塘，而且好些塘堤及周边景物都比清华园的荷塘更为考究。我也曾经在一个月圆的晚上，独自徘徊在江南的荷塘边，想体验一下先生的那种意境。或许是眼前这些景物太熟悉了，触动不了我的灵感，看着一池的荷叶，思想却总是在走神。

　　我知道，不管是江南还是北国，荷塘是同样的荷塘，月色也是一样的月色，不同的是先生当时的心境和他作为文学巨匠的深厚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