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言老的文艺气质
■王珍
采一大把野生的芦苇插在家里一个木质的旧花瓶里,她像极了《诗经》里采薇的女子;在面粉里加玫瑰粉,把馒头扭来拐去地做成一朵玫瑰花,直接把艺术行为揉进了人间烟火;常常对我说:“周三的《杭州日报》上有长篇小说(其实是一个倾听版,类似口述实录的纪实),很要看的。”这个那么文艺的人,其实就是我老妈。
老妈成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家,比如当家里拿不出足够的钱供孩子上学时,大人都会说:娘子头(宁波方言:小姑娘)迟早是要嫁出去做别人家的人的,读了书也是没用的。所以,学龄时的老妈很眼痒(宁波方言:羡慕)地看着我小舅舅,她的弟弟,背着书包上学堂,她自己则很乖地去放牛了。
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舅舅很讨厌校园生活的束缚,他更喜欢打打杀杀玩打仗的游戏。所以,教书先生天天来告状。无奈之下,外婆只好从牙缝里硬抠点钱出来,把妈妈也送去学校给小舅舅做伴读。老妈是太要读书了,四年工夫就把小学读毕业了,而她那个调皮的弟弟还在不断地玩留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些书打底,给老妈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文艺活水。老妈经常问一些时尚、文艺的问题,比如:“芈”怎么读?基因、转基因是什么意思?G20峰会是不是ABCDEFG的G?一个从来没有学过英语的人,能把七个字母读得那么溜,很让我咋舌。
老妈说,她不会查字典。我因为觉得教会她查字典的工程太浩大,就简单、粗暴地说,查我吧,我当你的字典。其实,这句话说得真的有点太自大了,因为我发现不少时光,是老妈在教我哦。
我近些日子在编辑的一套“非物质文化遗产丛书”中有一本《象山唱新闻》,全书基本上是牙齿都会蹩断的石骨铁硬的宁波方言,且有不少在字典里根本找不到现成的字。比如,宁波人叫童养媳为“养生”,其中有一本唱词叫“打养生”,我怎么看着怎么不舒服。妈妈说,不如改成“野生”更确切,因为不是家里生养的。还有一个词“沙麻袋”,妈妈说是一种盲艺人上门说唱时接受施舍的褡裢,所以叫“舍麻袋”更好。我从心里觉得妈妈很专家。
我不追星,只把老妈当偶像。有时,和老妈去边上的村庄闲逛,我会很骄傲地向村妇们介绍:“这是我老妈,80岁了。”“这个女人家说有80岁了?”大多会惹得人家一脸狐疑,然后是围观。不过我最崇拜的并不是老妈年届80还可以让一头头发乌黑着,其实她最坚挺的是一颗不老的心。
老妈擅于把浪漫的花朵种在现实的泥土里,我觉得她一定是前世的芸娘、董小宛,她怜香惜玉的方式叫“做糖桂花”;而我则更趋于林黛玉、三毛式破碎的凄凉美,我常常以葬花的心境,感受风吹落花,或者只是在花下读点闲书、发呆,细数梦里花落知多少。我常常煞费苦心地想着搜一点什么样美妙的词句来表达自己,而老妈只要简单、平常的一句话,一点不抒情,更无半点矫情,却常常能把我们姊妹说哭。
和老妈朝夕相处的日子,我越来越明白:文艺不只是一种范儿,更是一种气质。真正的文艺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穿一件衣服、戴一副眼镜作秀的,真正的文艺气质也是不分年龄、永远不会老去的。我妈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