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笔下的工人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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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光的青春 |
■姚崎锋
其实,我所写下的小诗,如果要与真正的工人诗相比,我毫无底气。为何?一是局限于我诗歌本身的质地;二是局限于我的不够底层,但如果硬要把我与我认为的隔靴搔痒者做比较,其实,我的收入与一线的打工者差不多,并且,因为企业宣传的需要,我要经常出入劳动现场;三是尽管我所在的行业在这一个经济周期里非常困难,但相比那些劳动强度大或高危的企业,我所看到企业的一线工人的生活面貌其实还是不错的,也因此可能不全面。
我向来不以鄙夷的眼光看一线最辛劳的工人,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有着独立的人格,并且很善良。他们往往自愿“卑微”,埋头苦干。他们常常自愿“低到尘埃里去”。他们努力工作,为了家里的老人孩子,为了家里等着筹建的房子,他们总是满心希望,省吃俭用,把一年的工钱如数地捧回家里。就我所在的企业而言,他们知道这几年造船行业不景气,他们总是十分体谅企业的困难,尽可能地少闹情绪,少惹麻烦。没有他们的默默坚守、奉献,我们的万吨巨轮的远航就是一个白日梦。
虽然每一天的日子都逃不脱单调枯燥,但他们依然保持微笑,他们眼里,生活中那些小小的磨砺算得了什么,他们从不轻言放弃,总是想方设法克服困难,他们是生活的强者。透过钢铁丛林,我常看到他们青春而坚毅的脸。在我的《钢铁深处》,他们是这样的一群人:
打磨、焊接、切割是最平常的工种/口罩、耳塞、安全帽、手套是必备的防护/追随着铁的气息、粉尘的味道/看那坚毅的青春在四处流淌
错综的分段似时光的黑暗隧道/借你手中的焊弧点亮这一段黑色的行程/用你专注的目光去抵达最终的最美风景
多少次,当我站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巨轮的脊梁挺立,夕阳挂在龙门吊钩上,裁出黄昏里最美的剪影,看工人们如一只只鸥鸟停驻在巨轮的角角落落,挥洒汗水与智慧,焊枪在喷焰,砂轮在磨砺,钢管在搭载,行车在启运,分段在拼接……我真是由衷地赞美这些剪影:
我终究想不出一句精美的诗句/献给我最可爱的造船人/面对起伏的波浪/风在歌唱,阳光在诉说/季节在积攒时间的黄金/多少的青春在流淌/一艘艘巨轮终将启航(《海岸线》)
如果你走近一线工人,真切地看到他们劳动的场面,会发现,工厂里每一个工种都有自己的特点,当你如欣赏一门艺术一样去打量他们的工作时,你会有震撼的体验与更深的思考:
紧握砂轮,就像战士握紧手中的钢枪/瞄准焊缝里的不平与动荡/刺耳的噪音、闪裂的电花/为你的青春一次次呼啸
在你的抚慰下/这不羁的野马,放下心中的桀骜/在旧体制的整顿中/唯有你做得如此决绝(《打磨工》)
从散乱的钢板到一个个的分段、成组/焊接是接合筋骨的良药
在你如山的军令下/生硬的面孔集体回归/站成不同的列队/组成一条船最初的模样(《电焊工》)
船体展开画布/喷漆枪当作画笔/以蓝天大海船坞码头为背景/你在挥洒斑斓壮阔的画卷/你在船台上实践彩绘的巨制/镜头里,你也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油漆工》)
然而,当我目睹一次次讨薪事件,我也有着深深的感怀,对于需要养家糊口的工人们来说,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那用汗水换来收成,生活每时每刻都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需要填补,当发薪的期许一次次地落空,当欠薪的数量一步步增加,工人焦虑的眼神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炎夏的热汗变成了严冬的冷气/只是,一拖再拖的薪水还没有着落/讨薪运动频繁上演/就像一道冬日的悲伤风景/一只只细颈麻鸭/在寒风中的伸长或缩紧脖子/等待有“说话权”的人出来拍板
博弈总在安抚与保证中平息/当绑扎的大门被再次拉开/善良闪现在你们的目光里(《讨薪》)
可是,生活总要过下去,没有什么能打垮工人们现实的困顿,他们虽然是最底层的工人,但也是一群充满生活智慧的人群。于是,我常常会发现,劳作之外,他们有了不同的角色,他们有的人摆起了流动小摊——面食、砂锅、水果、蔬菜、百货、服装、糕饼,只要有生意,随机应变,赚一点是一点,好歹一天三顿饭是有着落了:
白天你是船厂的工人/放下工具你变换了角色/长长的摊是你摆下的/脸带微笑向每一位路人问好/总有几单生意不期而至/似乎总有些羞怯/双手小心翼翼,搓了又搓
今晚的收成都在这泡沫箱里/你可以数清,而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如何把这几十个菜筐装上一辆小小的电动三轮/是否,我可以这么认为/你有着神奇的魔力(《流动摊贩》)
作为企业的基层宣传工作者,我可能是办公人员中最接近一线工人的人了,因而也结识了一些工人朋友,他们知道我是写文拍照的,常会玩笑让我写写他们中的谁谁谁,很多时候,我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要求,把谁谁谁装进我的文字或影像里,登上企业的内刊。当他们看到带着油墨香的报纸时,流露出的欣喜是发自内心的。
在我看来,很多时候,他们是一群内心坚强、博大、快乐的人,很多时候,他们的境界甚至高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厂门口的小餐馆里,一袋简装米酒、一碗小菜,便可以吃得很满足很惬意,见了朋友,连拉带扯一定要请他喝一杯,这样的哥们义气,这样的豪情,只有他们才呈现得如此纯净。
即便是在行业的冷冬里,他们内心晴暖的日子也是很多。年关到了,打点行装,准备出发,我看到你们兴奋又期待的目光:
再怎样的山高水长/再怎样的天寒地冻/回家,奔向那遥远的故乡/烈酒里蕴酿着生活的五味杂陈/大红灯笼上挂着生活的酸甜苦辣/灯影里的亲人正翘首你归去的行色/让今夜的月光伴你回到久违的村庄(《归乡》)
对于未来,他们不会提太多太高的要求,“如果企业还在,我们还是会来打工的”。是的,毕竟,在浙江打工,“再怎么不济也要好过在老家”。“离开故乡是为了更接近故乡”,这是我给他们的诗意定义。
我的诗做不到为工人立言,也无法为工人呐喊,但我希望它们是一种呈现,也寄望能唤起人们对我们一线普通工人情感世界的尊重与敬意。
我始终相信,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会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