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篾匠父亲
□张林忠
一直想写一写父亲,多年来却一直未敢动笔。有好几次都是仅仅开了个头,就再也没法继续写下去。
挑着担子,走村串户,补篾、打制米箩、扁担、笊篱、糠筛米筛、蒸笼等竹制品,这是我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因常常随父亲一起讨生活,我自然也学会一些简单的修补竹制品的技术,比如给破损的谷箳修补,给糠筛米筛换篾条等细小的活。父亲的竹篾手艺堪称一流——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父亲制作的竹制品精致、牢固、耐用。前年,去杭州看望一个老战友,无意中说起18年前我送给他父亲制作的篾席,时隔近20年依然还在用的事情,让我惊愕不已。农村用的竹制品,没有一样父亲不会制作的,就是一些复杂的大件,父亲也是游刃有余——他的聪明才智得到很好的发挥,我也宁愿相信自己是遗传了父亲的一些“文艺”细胞的。
第一次对父亲的竹篾手艺感到钦佩的是那对漂亮的箪篮,这是江南地区农村用作红白喜事常用的竹制品,类似于古代宫廷的食盒。一层一层的,用以盛装各种菜蔬。在我生活的农村,箪篮可真是算得上是个大件,不单单是体积大,而且做工考究,工艺极为复杂,整个村子也没有几户人家能拥有箪篮。父亲要完成这样的大物件,往往要耗时一个多月——只有这样的工艺品,父亲高超的手艺才得以体现出来。做箪篮的竹子必须要上等的好竹子,那些竹节不够长,体型不够挺拔匀称的竹子都入不了父亲的法眼。为了挑选上好的竹子,父亲往往会花去一天时间,由于没有运输工具,砍好的竹子,父亲要用半天的时间,才能把十几米长的竹子扛回家。
如果说制作箪篮是件技术活,那么父亲剖竹子的过程却可以说是一件惊心动魄、让我兴奋回味好几天的事情。父亲用竹刀在竹子细端剁开一个裂口,粗端顶住墙角,双手握住竹子开口的两边,前腿弓后腿蹬,一运气,父亲“嗨”的一声吼叫,随之发出的一连串“啪啪”竹节裂开的声音,碗口粗的青竹就被父亲撕开两爿!有时候,村民特意要看父亲的这一绝活,还得预约才能一饱眼福。
箪篮用的竹篾是要竹子中间一层篾黄,父亲用粗重的篾刀分离出一条条只有一厘米宽薄如纸的篾片,然后把篾片放在凳子上,篾片轻柔地如流水般垂在地上。这还是粗加工,接下去就是刮篾片,这是一项细致活。只见父亲拿起两个铁片,“啪啪”几下,被父亲用锤子刀口相对敲入凳子,中间刀口留出一个口子。然后把篾片卡在两个铁片刀口中间,用左手将一根厚点的竹条压住篾片,右手捏住篾片,“哧溜”一声往后使劲一拉,一卷嫩黄的篾丝飘然从凳子上滑落,一根光滑、宽度一样的篾片才得以合格。
父亲曾教我如何在刀片上刮篾的,只是刮篾时所发出的“吱吱咿咿”的声音让我受不了,好在父亲听不见这样的声音,要不然一整天都被“吱吱咿咿”的声音包围着,也是一种折磨。都说编筐收口难,等编好单独的箪,关键就要看收口了,箪口往往由一条宽竹片卡在箪体上,内外两侧由竹片夹住,最后再用藤条扣牢。而在最后的箪盖、箪架、提把等几个环节,父亲最为仔细认真,他要保证每个箪咬合的一毫不差,箪体和箪架服服帖帖。等全部做好后,父亲会用细砂纸给箪篮打磨,涂上桐油——漂亮精致的箪篮总算完工。
现代文明的发展,使那些农耕文化逐渐消失,竹制品在我们生活中慢慢消失了。前段时间,因为单位文化展示厅布置需要,去了趟文化馆借一些蟹篓、鱼箌,居然还有一对箪篮!那些从农村收集起来的竹制品,被放在一间房间里,上面布满灰尘。馆长说要建立一个三门民俗博物馆——这些记录农村日常生活的竹制品,也完成了它们那个时代的使命,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