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这一时刻
○许成国
我从未见过爷爷和奶奶,一如他们的名字我也一直未知。曾有很多次,我想问父母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问大人的名字似乎是一种大不敬,况且问了以后也没什么结果。
我想爷爷应该是有名字的,至少像村庄里许多人一样,有过“阿狗”“阿猫”类的小名,但父亲从没说起,村里也没人说起。也许是他与他生活的岁月一样,太过苍白太过暗淡太过卑微了,使得有名的和无名的都成为无名。这是那段历史的宿命。那年头,贫困、破落是这个村子和乡亲们形影不离的诅咒,爷爷和他的乡亲们一样不可能活出某种动静来。尽管如此,有好多次,在梦里,我似乎隐隐地看见过他,看见他站在我的面前,注视着我。他的身影一如三弄岗墩的海风,固执地穿越时间的印痕,流经父亲的血脉融入到我的身上,走进我的生活,认真地在我粗陋的生活里刻下家族的姓氏,把“许”字刻在我的天宇里,把许氏的脉络烙在三弄前刺笆弄的田野上。
父亲承继了爷爷的祖业,一年到头都在田地里干活,只有到腊月廿八九的时候,才放下手里的农活忙会家里的事儿,劈好一堆柴禾,割来两斤猪肉,宰杀一只鸡,添加一盆糕饼,早上三四点钟时开始烧水煮肉。我会看见堂前的八仙桌上,一只猪头放在那只雕着玉骨花纹的木盘上,猪鼻头上插着一根葱郁的青葱,桌边整齐地排列开四把桌椅,十二双筷子,十二杯黄酒,和十二碗饭羹。朝南的一方,有二支红红的蜡烛和一炷香,香烛之下,是一块打过紫色印鉴的年糕,而它的下面,是一把翻转过来的椅子,椅子背上铺着一块棉布。
每到这个时节,母亲总会说,一年又要过了,做个羹饭给你爷爷、奶奶吃。这个时节,我就会感知到,爷爷、奶奶是在的,只是我肉眼没看见罢了。
这样的仪式恒久不变,这一时刻,父亲总是提醒我和弟弟,向爷爷、奶奶去拜一拜,磕个头,求他们保佑。我们也依顺而行,冥冥间似乎就有一道苍天之痕映在自己的眉宇上。当仪轨结束,到了时点,母亲总要烧些金箔或者冥纸,念叨着一些我们听不清的言词,大约是说爷爷、奶奶在世时这么穷,没钱花,现在过得好些了,钞票分着用之类。
这一时刻,望着袅袅升腾的香烟,我常常会想象爷爷、奶奶他们的样子:他们是否真的围坐在一起,就像他们活着时一样,喝着自家酿的水酒,吃着自家地上生长的菜,快乐地享用大地的馈赠;是否真的看着他们扎实的儿子、勤劳的媳妇,还有他们文弱的孙子和文静的重孙女。有时我也会想,倘若他们真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从自己的名字里走出来,站到我的面前,他们会说些什么,我该答一些什么?
这一时刻,请接受我一个子孙绵长的思念与追寻吧,也请接受一个海岛儿子深深的感恩和祝福吧,感恩这涵纳我的天地,环绕我的万物,还有我善良的爷爷、我美丽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