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军

　　我与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光，大概是20年左右，爷爷的教诲和处世方式绵延影响着我的一生。爷爷很普通，我却一直为他感到骄傲。

　　爷爷的个子160厘米不到，还是癞痢光头，但这一点不影响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有个性的人。1960年，他被大家推举为村大队书记，从此开始为村里劳心费神整整20年。20年间，他为村集体争田地、争山林、争海涂。他每天一早就出门，背上一支猎枪，身后跟着一群大块头、大高个的小青年，整天在周边村里四处“挑战”，像好斗的公鸡。现在60岁以上的村民至今对他们这个大队书记钦佩不已。

　　那时候生产队实行工分制，有人装病偷懒，爷爷就堵在食堂门口不给饭吃；有大人偷偷安排小孩到公家地里割草，他眼睛一翻，吓得那些小孩跑得篮子都丢了；我一个舅公到山上偷松树，被罚款12元……“公正办事、六亲不认”，成为村里人后来对爷爷的八字评价。

　　虽然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却能把整本《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榜》讲得透彻。在那个没有电视机、没有网络的年代，他的说书陪伴我和全村的小伙伴度过了充满趣味的童年。后来，在爷爷的主持下，村里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竟然全部依靠自己的力量办起了初中、小学，盖起了宽敞的大会堂。

　　到了80年代，爷爷年纪大了，村里的事情轮不到他管了，他把爱全部倾注到家人身上。爷爷最疼爱我，记得我们村后山上都是高高的密林，每当夜幕降临，总有一些奇怪的叫声，奶奶吓唬我说是狼，有时候又说是“捉魂鸟”。这造成我胆子特别小，晚上不敢一个人上楼睡觉，也不敢出门走动。爷爷为了解开我恐惧的心结和锻炼我的胆魄，就背上猎枪，带着我去追那些移动发亮的眼睛，后来在山沟里追上了，发现原来是一群野狗。从此之后，我半夜走山路胆子也很壮，并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他总告诉我说：“娅娅，爷爷老了，现在社会上不需要我这样铁心较真的人了。”听到自己崇拜的爷爷如此失落，我就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一种很深的家族责任，我对爷爷说，“爷爷，我替你把这些争回来”。“对对对，你可以接爷爷的班了！”当我考到省城读大学的时候，他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给我凑足学费。不仅如此，他把家里的稻谷都卖了，偷偷塞给了我300元钱，还一直叮咛：“不要告诉你妈妈，这些钱留着买零食吃。家里米多带点去，棉被也带去。”我笑着说：“爷爷，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交了学费，学校提供统一颜色的棉被，只要有钱，食堂有现成饭和菜可以买，再也不用自带饭盒蒸饭了”。爷爷一脸诧异，表示不相信。等到开学那天，我坐着表哥的轿车要走了，爷爷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院子里拿出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放了起来，并对乡亲们说，我孙女高中状元，可惜我现在年纪大了，不能亲自送她去……我安慰他，等我有了钱，带他坐一趟上省城的火车。

　　如今，爷爷离开我们十几年了，乡村已经撤并，后来又合并到更大的镇里，他手里建的村大会堂和学校因为破旧，有了集体收入的村委出资进行了拆除和新建。要是爷爷能活到现在，看到这些巨大的变化，不知道已经八十高龄的他，会不会很高兴呢？又会和我谈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