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人日报 数字报纸


00004版:人间/写实

甜蜜的味道

  ■张林忠

  哪怕蒙上眼睛,凭借嗅觉,我都能回到故乡——我完全可以确定,这种味道在空气中散发,布满整个三门新塘村,整条三沙洋街,并漫过小石桥,将林家塘也紧紧地包裹住,连我的头发、衣裳都沾满了一层甜而薄薄的纱,我只要伸出舌头,即能感受到一丝甜蜜来,稍稍用鼻子一吸,那么整个血管似乎也流淌着糖的分子了。

  我知道,这股浸满林家塘上空的甜蜜来自糖厂。当年,糖厂是三沙洋唯一的一个乡办企业,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

  糖厂两三米高的石头围墙把糖厂和外界隔得开开的,糖厂唯一出口是两扇白铁大门,但往往只开出一扇门,供载糖蔗的拖拉机进出。记得糖厂大门对面的马路边有一口池塘,每当夏天时节,池塘里开满了荷花,还有青蛙、鱼虾嬉戏其中,偶尔也有小孩子在这里游泳。

  那时候,新塘村及周边几个村种植了大片的糖蔗,每年到了秋天,糖蔗长到一人多高的时候,我就和村子里的小伙伴钻进糖蔗地捉迷藏。说是捉迷藏,其实想躲在里面偷吃糖蔗。这片青纱帐般的糖蔗林对我们这些顽童来说,实在是有着太大的诱惑力。糖蔗皮很硬锋利,其纤维很粗也很坚韧,吃起来很费劲,稍不注意糖蔗皮就会划破嘴角。贪吃的我就常常被糖蔗划破嘴角,好几天张不开嘴,吃不下饭。

  等霜一层层落下,最期盼的时候也到了,糖厂的大喇叭发出的声音飘过村子上空,便吹响了全村斫糖蔗的号角。尽管寒风刺骨,可家家户户几乎倾巢而出,大人们在忙于斫糖蔗,捆糖蔗,孩子们便欢天喜地在糖蔗园里跑来跑去,敞开肚皮吃。等到没有了糖蔗,我们就会拿着菜刀,去斫留下来的糖蔗根吃,经过霜降的糖蔗根却有更多的甜蜜。

  糖厂是焦点所在。在某天天色快暗的时候,我曾经躲过糖厂厂长老易的目光,偷偷地溜进糖厂的大门。大门右侧有一排房子,是老易办公和住的地方,我经常看见老易蹲在前面,端着搪瓷缸“呼哧呼哧”地刷牙,满嘴的泡沫,我便羡慕得不得了。五台榨糖蔗汁的机器靠在东侧的围墙边一字排开,一旁堆满了小山似的糖蔗,机器轰鸣,拖拉机进进出出,榨糖蔗工人根本没有空注意我,老易也不见了踪影。

  看着眼前这般繁忙的景象,我心里却开始紧张起来,但我哪里禁得住从糖厂飘出来的浓浓的、甜甜的糖香呢?这种浓香我相信谁也无法拒绝,它就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着我,我冒着被老易骂的危险,潜入糖厂的熬糖间。

  熬糖间靠近北边的围墙,四五个人围着围巾,拿着一把长长的勺子不停地在锅中搅拌着,白色蒸汽和浓浓的香甜笼罩着整个熬糖间,汁水在不断地搅拌过程中越煮越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青绿色的汁水慢慢地变成了棕色。

  我站在糖锅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锅中冒着泡翻滚着的糖饮,我是在等漏出锅外已经凝结住的糖块。趁人不注意,我用随身带着的小刀起开粘在锅台上的糖块,还热热的,我迅速地用手揉捏成糖团,逃离熬糖间。

  可是,老易肯定会站在糖厂门口,我的小伙伴就曾经被老易堵在了门口出不去,还搜出了一块糖团。我有点害怕起来,万一被老易抓住告诉母亲,我就倒霉透顶了。我急中生智,在糖厂围墙上抽出几块小石头,在墙上挖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伸手把糖块放进洞中,出来后从围墙外把糖取走,之后是屡试不爽。

  童年的苦在我的意识里一次次被甜蜜的糖淡化,如今,糖厂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菜市场,只剩下一段残缺的围墙依旧立在那里,但我对糖的印象还是如此纯粹和完美。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写实 00004 甜蜜的味道 2017-04-22 2 2017年04月2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