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子
○姚崎锋
老家镇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当时应该三十来岁的样子,我们都习惯叫他麻子。麻子一脸的麻点,坑坑洼洼。麻子从何处来,我们不曾深究。但他的头发很长,也许是为了遮住麻子的缘故,触及肩膀,按现在的说法,相当有范。他背着一个很旧但不破的挎包,穿一件灰色的军衣,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他就像一个怪人,出现在了镇上,口中不停地默念着什么,目光森冷,我们看到他时,总会避让三分。
老家海边有一个龙王宫,那时的我们野得很,经常跑到海边去玩乐,有一次便发现了麻子的住所——一处碉堡。那碉堡是抗战年代留下来的,厚厚的土掩着,土包上长满了杂树,冬暖夏凉。最关键是稳固,不怕风吹雨打,这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窝。从虚掩的小木门往里看,我们发现一个人躺在一床棉絮上,正在与一只小狗玩耍。
我们壮着胆子进去。想必被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吓到了,他很吃惊地站起来,头突然碰到了碉堡的顶,又弹坐回棉絮上,他摸着头朝我们尴尬地笑笑。
角落里一条被子打得四角方方,像老师带我们到当地部队参观时见过的那样。四周的墙面上,写着很多的字,我们虽是上小学的年纪,基本能认全了,字写得很好,比老师的板书还要好,有一行,我记得很清楚,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当时的我还不太明白,但直觉这是一句有来头的话。
他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罐头盒来,在里面翻了很久,捞出几粒小糖,递过来,我们都看着他,又看着那糖,良久,最后还是没接。其实我们都嘴馋,但又怕那糖不干净,也许他也看出我们的心思了,便又尴尬地笑笑,慢慢放了回去,低头去逗他的狗了。
当我读完高中,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这期间我可能已经将他忘记了。有一次,当我突然想起他时,又去了那海边,看管龙王宫的大伯想了想说,他啊,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麻子是个好人,平时也帮我挑水,把水缸挑得满满的,还帮我砍柴火,一堆堆码在角落里。平时,我烧了些饭菜,也喊他一起吃点,他就剩一些喂了他的狗。我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住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回答过我,只说忘记了。
大伯说,有一天的凌晨,我听到几声敲门的声音,随后是狗的几声呜咽,等我慢吞吞地起来开门,不见人,只见狗拴在门栓上。我以为他又出去了,也没在意。天亮后,我在供台下发现一张纸,我是不识字的,我让来这里的读书人看了,看的人说是古代人写的两句词。麻子去了哪儿,纸上没说。还有那支钢笔,细看,笔身上有一颗五角星,中间一个奖字,围着一圈某某部队的字样。
麻子曾当过兵,在部队时,曾与海岛上的一位女孩交上了笔友,鸿雁传书好几年。有一次实弹训练时,战友的枪械出了意外,在紧急关头,他猛推了一把战友,战友脱险了,他原本英俊的脸却被炸成了蜂窝,幸好命保住了,部队也给予了通报嘉奖。他把实情告诉了女孩,女孩知道这次意外后,就断了联系……
大伯说,我把这张纸和这支笔密封好埋在了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土包上,希望他能回来亲自取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