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对手到底是谁
○孙昌建
时常听到这样的议论,说网上的段子要比小说好看,或者是说现实中的新闻远比小说和电影要精彩;有时我们也会说,那天看到的故事像电视剧似的,这么巧这么巧,巧到编都编不出来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也是颇有同感的,但同时我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我以为新闻和文学就不是一回事情,这其中最大的区别是,文学或者说小说,除了要源于生活之外,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征,那就是文学还是审美的。这让我想起我最近读到的《广州文艺》上的一篇中篇小说《对手》,作者是我们浙江某建筑公司的员工。
《对手》跟当下的诸多小说不太一样,取材和人物都有点像“真人真事”似的。它主要讲一个“善后事件”,即建筑公司如何跟“对手”们讨价还价,这其中的主人公就是一女中学生王晓霞。老实说,一开始读《对手》我是不太喜欢的,因为它太朴实了,把死者亲属描写的也太过势利了,好像全都是赤裸裸的利益,包括“死”也成了利益中的一种筹码。或许这正是现实生活的某一种写照,也是“我”长期做此类工作的第一反应。有的时候,某些职业某些工作的确会让人沾上其职业的特点,而且这种特点会让人啼笑皆非。比如我就见过职业主持追悼会告别式的司仪,因为太过投入和太会表演,反让人悲痛不起来,或者在悲痛中会突然感到一种好笑和荒谬,这就适得其反了。
《对手》能打动我,也最后能打动小说中的“我”的,其实就是王晓霞的中考考了第一这一事实,这触动了“我”的神经,然后可能在情感上便有所倾斜了。因为在这之前已有闲笔写到“我”的儿子,也参加了中考且已考取了重点高中,虽然名次远不如她。在这里我想能否让闲笔更闲一点?我以为如果能在父子关系和父女关系上有所开掘和推进,即离“善后”的过程和结果稍微远一点,可能会取得事半功倍之效。因为我们并不在乎整个善后的过程,而是想看人物,看人物有哪些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包括看其母亲,看其弟弟,这要有点“意外”才好。如果能将这一对父女关系,投射到“我”与儿子的父子关系上面,甚至“我”有可能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儿子在给自己烧纸钱,诸如此类的,看似荒诞,但那就可能进入文学的审美阶段,也就高于生活了。
现在的小说当然没有朝我的杜撰走,但它也写到“对手”,特别是小说的结尾,作者是这样写的:“人会遇到无数对手。我儿子17岁,王晓霞也是17岁,儿子的同学应该也是17岁。今天王晓霞是我悲情的偶然对手,也许在明天他们是同在蓝天下温情的潜在的对手。”这样的处理我觉得显得窄了,且先不论“对手”这种关系是否成立是否妥当,但是将儿子和王晓霞也作为对手,我觉得就让这篇小说的对焦和立意有点虚掉了,虽然虚掉也是一种效果,但于这个题材和这种写法却是甚为可惜的。
我以为王晓霞这种对手的存在,才可能唤醒我们的良知,这样的良知已经麻木甚至泯灭了,或者已经成了工作流程的某一环节,就像追悼会或告别式的某些环节。王晓霞存在的价值,一方面是夺回应该得到的一切,另一方面就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内心的卑污,她让我们改变,让我们重新审视这份职业和这个建筑的群体,乃至照亮我们的前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对手就是自己,自己的良知,自己的悲悯。但于这篇小说来说,最后如果王晓霞能退回手机,是不是会更有力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