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杜成敏

　　编者按

　　由于我国关于器官捐献的法律法规还不尽完善，早期无偿器官或遗体捐献者中，有不少来自保守思想较为顽固的地方，在献出“生命的礼物”后，一些回到家乡的器官或遗体捐献者家属遭到了旧观念的猛烈攻击，成为他们不堪承受之重。7月15日本刊1版刊出了《“道德审判”，不堪承受之重》之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我们接到了很多温暖人心的来电或留言，表达了他们对捐献者家属的敬意和关心，对落后、保守思想的谴责。捐献者献出爱心，引发的是更多人的爱心，特别是受捐者，他们充满了感恩之心，甚至是愧疚之心。为此，我们编发了一位受捐者的心路历程，他的感恩之心，报恩之举，是对《“道德审判”，不堪承受之重》的最好回应……

　　很久以来，姚银渊常常会想起自己肝移植手术前的那一晚，那一个人的离开、那一份生命的寄予，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像是一份沉重的责任。肝移植成功后，他一直坚持做公益，“我的生命就是一场报恩”。但他心中一直有个结，直到今年4月，他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全国人体器官捐献缅怀纪念活动后，他才真正感觉到了重生……

　　罕见遗传病，让求职屡屡受阻

　　“您看，我身体素质这么好，打篮球都没问题，工作肯定不会有影响的，在录用我的事情上，你们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姚银渊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跟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说。

　　姚银渊是海宁的一名大学生村官，他通过了公务员的笔试、面试，但到体检的时候却被刷了下来，原因是他肝功能有异常。

　　“很遗憾，我们也很想录用你，但政策有规定，相关的身体指标必须要合格，我们也不能违规操作啊。”工作人员对他说。

　　这已经不是姚银渊第一次被“临门”拒绝了。2007年他大学毕业后，先后过了机关、事业单位、国企、银行系统招录的考试关，但每次都因为体检不合格而被拒之门外，问题就出在他的肝上。

　　姚银渊的心情极度沮丧。“为什么偏偏是我！”不甘、懊恼，他甚至开始恨自己的身体。从第一次体检失败开始，他就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但始终查不出病因，而且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的症状。他身高188厘米、体重近100公斤，高中时是校篮球队中锋，大学时是系篮球队成员，原来身体素质好得不用说。

　　“可能是一种很特殊的遗传病，到了一定年龄会发病，目前表现特征也不明显，根源不好查。”医生解释。

　　这意味着他的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很快，他的血常规出现异常，那是肝硬化的初期特征。2014年9月，这个一直查不出来的诡异疾病，让他的脚部开始肿胀，肚子也变大了，出现了腹水。

　　他再次来到医院，经过多项指标的详细检查，医生终于查出了他的病因——“威尔逊症”，学名叫“肝豆状核变性”，是一种很罕见的遗传病。

　　肝源面前，所有抱怨变得不值一提

　　“你现在已经是肝硬化晚期，需要进行肝移植。”听到医生这句话时，姚银渊一时发懵，在他的印象中，做移植手术一般都是生命垂危的患者。

　　在等待肝源的这段时间里，在妻子的陪同下，他将江浙沪所有有名的肝病医院都跑遍了，但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必须移植，越快越好！”

　　一家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肝源的快速到来。2015年过完春节后，姚银渊住进了杭州的医院。医生告诉他们，肝源很快就有，大概一个月后就进行手术。

　　等待手术的这段时间里，姚银渊在病房目睹了肝病带给生命的痛苦。有一位驾校教练，由于胆道淤积导致黄胆过高，全身黄得吓人，更严重的是他每时每刻都会感觉很痒，那是一种深到肉里的痒感，哪怕把皮抓破了，也不会有解痒的感觉，整晚都睡不着觉；还有一位3岁左右的孩子，长得非常瘦小，肚子却大得惊人，他的腹部积水已经非常严重。

　　看到这一切，姚银渊才深刻感受到，这些在苦难中煎熬的生命，苦苦等待的是那珍贵的肝源，这是他们唯一生的希望。与他们相比，自己是幸运的，所有的抱怨变得不值一提——此前，因为高达40万元的移植手术费，让他并不富裕的家庭债台高筑，他甚至一度希望手术推迟进行。但是现在，他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找到合适的肝源，因为之前医生告诉他：“小伙子，看你人高马大，给你找的肝源也得大一点，不然配不上。”

　　他想了一晚：自己的重生是以另一个生命的逝去为前提

　　他的担心应验了，住院20多天后，他的主治医生来到他的病床前，面带微笑对他说：“要不你再回家等一等吧，这段时间还是没有。”

　　姚银渊自认为是一个乐观自信的人，小时候，他得过慢性骨髓炎，右腿先后做过4次手术；大学毕业后，工作一次次被体检卡下，连朋友都佩服他内心强大；即使得知自己得了遗传性肝病时，他也一直用积极的态度生活。

　　每一次的困难他都挺过来了，但是这次肝源的“失约”，让他有点丧失信心了，他甚至瞒着家人偷偷立过遗嘱。

　　好在事情很快迎来转机，2015年4月16日，医生正式通知姚银渊：“肝源有了，下午准备手术。”

　　父母妻子马上全部赶到医院。消毒、排空肠道，一切准备就绪。但是从下午等到晚上，通知他进手术室的通知就是迟迟不来。直到当晚8时左右，医生终于出现。在大家焦急的目光中，医生摇了摇头说：“手术取消了，肝源捐献者家属工作没做下来。”

　　希望的火光一次次燃起来，又灭了，这样的波折让人很难承受。回到宾馆后，姚银渊的母亲呆呆坐在床上，老伴喊她洗脚，她猛地冲他喊：“洗什么脚！不洗！”整个晚上，母亲情绪有点恍惚，一直盯着手机看时间：22点、23点、24点……

　　“医生说过晚上如果肝源来的话，就做手术，万一电话响了呢？”

　　另一边的医院里，姚银渊也一夜未眠。医生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重生是以另一个生命的逝去为代价的。

　　“我一直在想，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因为什么原因离世？家人现在会是什么心情？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很深的亏欠感，我能够继续活下去，但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他想了一个晚上。

　　接受“生命的礼物”，他满血归来

　　天亮时，医院突然来了通知：“已经做通捐献者家属工作，今晚马上移植。”

　　2015年4月17日晚上6点，站在手术室前的姚银渊心情很忐忑。走进手术室后，几位工作人员已经就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医生在耳边说：“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家人，他们都在呢。”姚银渊很努力地睁开眼睛，模糊中，他看到了妻子的轮廓，便喊了一声：“痛。”

　　一旁的母亲听到，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此时此刻，疼痛是最好的消息，这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手术很成功，而且因为身体素质好，从手术室转到ICU病房的时候，姚银渊连呼吸机都没用上，一旁的护士说：“你真是个奇迹！”

　　直到今天，姚银渊的身体都非常健康，甚至连感冒发烧也未出现过。他回归了社区篮球队，还参加了第六届全国移植受者运动会。同事们都说他是满血归来、系统更新。

　　“谢谢你！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他……”

　　重生后的姚银渊，一直努力寻找一些方式来回报社会。早在ICU病房的时候，一些病友因为麻醉并发症的原因，情绪非常不稳定，做了多年村官调解工作的姚银渊发挥自己的专长，对大家进行开导，还真的安抚了不少人，连ICU病房的主任也夸他：“小伙子工作做得不错嘛，以后就封你为ICU小班长！”

　　出院不久后，姚银渊加入了浙医一院的志愿者组织——“浙壹汇”，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他成为了肝移植病房的常客，他与等待移植的病人谈心，传授经验知识，消除他们思想上的顾虑。但他明白，他要做的不在于是否能打开他们的心扉，或者积累丰富的经验，而是仅仅出现就够了，现身说法在这个时候是最有效的。“当医生介绍说，这个小伙子已经移植了两年，现在身体非常健康。他们一看到我，就是已经给他们最大的信心了，有时候我说的话，比医生还管用。”姚银渊说。

　　只不过他依然还会经常想起手术前的那一晚，那一个人的离开，那一份生命的寄予，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是一份沉重的责任。他在多个公益活动场合或接受媒体采访，都会谈起这个话题。他一直坚持做公益，以寄托向社会报恩的虔诚之情。

　　今年4月，全国人体器官捐献缅怀纪念活动在上海举办，一批捐献者家属和受捐者参加，姚银渊也受邀出席。去之前，他很担心，那些捐献者家属看到他，会是什么情绪？埋怨、冷漠或是伤感？到了受捐者向捐献者家属献花感谢环节时，一位家属一下子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含着眼泪说：“谢谢，谢谢你！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他……”

　　原来，接受肝移植的那一晚，也是另一个生命的新生。这一刻，姚银渊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重生，他一定要为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好好活下去，活得精彩，回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