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昌建

　　“写诗是一种偷懒的行为。昨晚读痖弦，他说他在小学的作文课里第一次写诗，十分钟就写完了，而其他同学写作文要写一个小时，最后老师的评语是:写诗是一种偷懒的行为。痖弦说从此好久不敢写诗……”

　　前些日子我在朋友圈晒了以上这一段话，是我看台湾诗人痖弦的纪录片《如歌的行板：痖弦》时的一句札记，也等于是一句自嘲。我喜欢自嘲，它比起嘲笑他人来会少一点麻烦，但没想到这句话还有人呼应。一个电视台的朋友就说了，终于明白中高考作文为什么不能写成诗歌了！当然她也是玩笑，因为此前我也曾说过，中高考作文如果写成诗歌，那你让评卷老师还怎么活呢？其实老师怎么活不用我们担心，但学生的分数和家长的心情着实要令人担心的。

　　是啊，我想想也是，我学诗的时候，主谓宾尚能弄清，定状补还稀里糊涂，句号逗号就够烦的，还要双引单引（号）的，这比体育课的引体向上难多了。当时大学时兴办文学社，有同学写小说，有同学写剧本，有同学写评论，我是跟班一个，只能大言不惭地说：我写诗歌吧！真实原因是我以为诗歌简单啊，连标点符号都不用了，能偷懒为什么不偷懒呢？可我那时的水平，还把沁园春读成“心”园春的，哪像现在的中学生，一上来就海德格尔就鲍勃迪伦了，至少海子的春暖花开是挂在嘴上的。大学里写诗的结果，让我这个学中文的人分配到中学里只能去教历史课。备一节“苟富贵无相忘”可上八个平行班，以至于我有一阵子根本不用带课本的，不仅大事年表背得滚瓜烂熟，连陈胜吴广在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都弄得很清楚。学生以为遇到说大书的人了，殊不知我舌头上已经起了老茧。

　　所以我的一个小结论是，比起记叙文、议论文和说明文，诗歌真的没多少分数好捞的，会“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就可以了；同样道理，比起写公文应用文和策论以及包括给领导写讲话稿，那诗歌更是弱爆了，因为它不是一个饭碗；再说得宽泛一点，比起写通讯报道写总结写策划案，比起写小说写剧本写报告文学，那诗歌更是养不活自己的。综上所述，“百无一用是诗人”应该是一句无限接近真理的话语了。

　　但是且慢且慢，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忽如一夜春风来，全民的读诗活动跟农村的红灯笼和城市的广场舞一样多了，诗词大会、朗诵者等电视节目也大风起兮云飞扬。以我自身的经验看，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人如果禁不住朋友的诱惑，那一周两天的休息天，不是在各地的诗会上发呆，就是在去诗会的路上发呆。

　　再回想8年前，我所在的单位还办过一届诗歌大赛，最后的颁奖式放在海盐的南北湖，选手们用樱桃投票，结果我很荣幸地被投为首届“桂冠诗人”。当时主办方学希腊奥运会的颁奖方式，给我颁了一个柳枝折起来的“桂冠”，啊呀呀，我那个兴奋啊。然而兴奋几秒钟之后，一想不对啊，人家手工编织大赛的获奖者，唱卡拉OK获奖者等，据说还有四位数三位数的物质奖励呢，而唯我一个诗歌的一等奖就一根柳条给打发了？但这事又不能由我自己来提，因为我一提，就显得俗气了，虽然我本来就是很俗气的，捂脸，捂脸。

　　最后我要说一下，对百无一用的理解，以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是指一用都没用的，现在我理解百无一用是百中尚还有一用，偶尔有这么一用。就像有一年，我的一首诗还被选去参加省记协的比赛，结果拿回了一等奖。当然，他们一定是朗诵得让人声泪俱下的，但是那文本，那诗本身，毕竟是我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人写出来的。按照以前我上历史课的套路，会来一句“感谢大王不杀之恩”。还有一次是温州动车事故，我忍不住在网上写了一首较长的，被领导看到，说报纸版面可用啊！当时对这一类报道上面有所规定，但我写诗就是在规定之外的自选动作了，最后还真的用了。

　　所以回想起来，孟尝君这一类的人，虽然他们平时也在叫“食无鱼食无鱼”，但他们还是想去摸摸鱼的，何况要吃的鱼食堂里就有，无非就是新鲜不新鲜性价比如何。我想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大海，百无一用或一用百无，小舢板或航母，要看用在什么地方的，那诗人就是用在什么人都用不了、什么人都无法替代的时候。比如说吃粽子的时候，你想唐明皇吗，你想赵构吗，不，我们就想起了屈原，这就可以了嘛，还让我们放一天假呢。至于你背不背得出离骚，那是另一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