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踩大地 脚踩腌缸白菜
时抵小雪节气,有朋友在朋友圈里晒腌白菜,让我想到了这个题目。
犹记少年时光,对这个腌白菜是既讨厌又喜欢。讨厌的不仅仅是在大冬天要光脚踩白菜,更主要的是到了春天还有吃不完的腌白菜,且那腌菜缸里已经发出难闻的气息。这是特别讨厌的,因为这等于说否定了我的劳动成果,如同我出版的一本又一本书被送进了废品收购站。要说喜欢呢是因为一层盐一层白菜的铺排和踩踏,还是有点好玩且有成就感的。首先脚底板和白菜的摩擦是一种体验,尤其是在加了盐铺了几层之后的摩擦,便会发生吱嘎吱嘎的声音,这比中年后去足浴要有快感。
而当某一年白菜特别好吃时,大人会提到这是我踩的,这个时候就有了成就感。我说的“某一年”,是指腌白菜实际上不是每年都腌得好的,有时因白菜买来后连续雨天,那白菜得不到充足阳光的暴晒,包括盐放多放少,石头压得好不好,诸如此类因素,都会影响腌白菜的口感。我还听说女人一般是不能踩白菜的,只有我这样的“小鬼头”才可胜任,所以也不能看不起男人会出脚汗的臭脚。
年初去大江东采访,去一生产萝卜干和榨菜的工厂参观,虽是半机械化了,但似乎人工仍起到不少的作用。比如如何压大石块,这还是个力气活,虽有杠杆一类的起重设备,但有些活一定还是要用力气才行的。腌白菜,一是要有白菜,二是要有盐,三是要有一个腌的过程,要用力气,还得承受压力,这样的过程就如同写作。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有时就得讲这么一个程序。
如把写作比作腌白菜,这几个月扳起手指头一算,光是人物就采访了十几位。其中有退休的老工人,他们中有焊工有镗工,更多的是农民,包括村委会干部,也有乡镇街道一级的干部,当然也有老板。这中间我接了一个活,让我去写城中村改造,这当然得去接触要被改造的那些人。这就要走街串户,跟人聊天,记下他们的话。作为一名写作者,我是多么渴望诗和远方啊,但是为了一碗腌白菜,我又不得不“苟且”呀。
事实上这些年我愿意接这个或那个看上去几乎毫无诗意的活,那是因为我相信腌白菜也有独特的香味,总比成天坐在办公室强呀。因为那是不可能产生灵感的,你每天对着平板电脑,你的生活也是平板的。只有走到乡间去,你才知有那么多无名的花草是你不认识的,而少年时常见的庄稼则也越来越少了。
现在那个改造这个工程的,势如破竹浩浩荡荡,我只是记录,记录当中会有思考,思考也必然会有不合时宜的。不合怎么办,那我还得记下来呀,你在我的豆腐干中看不到,在我的豆腐皮中也看不到,但我自己是不会忘记的。比如说天下第一难的征迁难,它到底难在哪里,真的只是钱的问题吗?特别是农村里的人还有不少祖坟的呀,你说让这些祖坟,这些先人的“家”迁到哪里去呢?而且这种迁一年也才两次,清明和冬至。都说人在做,天在看,那我怎么办,只能有一点记一点。我们写不出史记,但也不妨死记下来。
当然也有不少的采访者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我也总是会轻轻地试探,就如脚踩白菜一样,是不能一下子就用猛力的。因为有的涉及隐私,有的会导向滑铁卢,有的他们觉得无关宏旨,但是我以为真正有价值的,可能是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一些。即使有的人说的话也跟电视上报纸上的差不多,我也还要问个为什么?有时连问三个为什么,就马上到了底线了,是的,底线。我知道我必须完成任务,但我又想掏人家的心窝子。
是的,任务是多么乏味啊,除了腌菜还是腌菜,清蒸的水煮的饭焐的,统统都是腌白菜。当然,最好来一点肥肉或精肉,腌白菜不可没有油水,而且这样的油水也是不会产生中年油腻男的,因为白菜的存在会让你腻不起来。我的意思是说,写作如同腌白菜,这无论是动词还是名词,都是有意思的。
○孙昌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