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我成绩不好，又不肯高复，想一次性考进大学，所以读了师范外语系。当时的外语老师吴老师是再三让我别去上那学校，他对我信心满满：复读一年，我保证你考进“上外”或者“北外”。

　　但是，我没听老师的话，因为我认为只有坏学生在应该读书时没好好读书才要复读，再说了，我相信“第一次”，不喜欢“一而再”。不过深层次的原因是，如果老师说，我保证你考上复旦中文系。我想，我大概是会心动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心地喜欢过外语，上大学时看到中文系的同学读书就等于看小说，而我们外语系的学生却随身携带大把大把的单词卡片，起早摸黑地读啊背哪，我就恨死了英语。觉得老外真麻烦，如此美丽的中文他们不用，非要那么费力地弄出些洋文来，特别是学二外日语时，我感觉实在是太纠结了。那些看似中文的方块字，被日本人理解得莫名其妙,好好的“丈夫”两个字，日本人一定说是“健康”的意思，而“主人”倒是我们中国人的“丈夫”了，难道家中的妻儿老小都成了仆人了？尤其是动词的五段变化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大学毕业后我当了中学老师，这倒是我从小喜欢的志愿。但这样的志愿是很幼稚的，就是因为小时候上课看小说被袁老师扔过粉笔头（请原谅我这么背后说袁老师，那是一个像妈妈一样的老师，对我有恩的人），我想报复，也可以扔学生粉笔头，出点难题给他们考试。

　　我教书时，看着学生们把英语折腾得面目全非我从心里感觉到开心，并崇拜他们的创造力。比如说，他们每天早晨看到我总是很礼貌地说：“踢一脚王，狗得摸脸！（Teacher Wang,Good morning!）”我就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面颊，回答一句：摸脸！摸脸！

　　教了他们一年后，我也被他们同化得差不多了，习惯了他们这种“中国式英语”的奇特发音。基本上每一个学生的课本都是他们自己编撰的字典——他们用中文给每一个英文单词注释了读音：机器人是“萝卜汤”，蔬菜是“饭吃太饱”，工作是“茭白”，司机是“抓一把”，老师是“踢一脚”……他们每每读到“踢一脚”,我就会装模作样做踢他们的姿势。所以，我的英语课堂中常常是欢声雷动。

　　他们还常常写好多顺口溜：来是卡门（come），去是狗（go），一块洋钱混大佬（one dollar）。他们说，这样学英语就不会太辛苦了。当然，我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他们如此“创作”，所以，常常会告诉他们，这样会学不好英语的。但多半是，我被聪明的学生们说服的。

　　一次，我教他们读单词“Southern State（南美洲）”，学生一边注上中文：“杀人是对的”，一边还反问我：“杀人是对的？外国佬怎么介反动？”我说，是啊，你们这样折腾英语有点不大好吧。学生想了想问我：“踢一脚王，火烧圆明园是谁干的？”“英法联军啊。”“英法联军是不是有英国人呢？你说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学英语呢？”我被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气急败坏：你们简直把英语糟蹋成“英国垃圾”了。学生顺水推舟，说我的“英国垃圾（English）”最具创意，从此后他们就叫我“英国垃圾踢一脚”了。

　　学生们还有远见地告诫我：踢一脚王，英语最终肯定要被中文战胜的，你看我国正式出版的字典上都有词条：拷贝（copy）、坦克（tank）、沙发（sofa）呢，你不如趁早把中文学好，改行做语文老师吧。

　　我自己也觉得越来越汗颜，自己不喜欢英语不说，这样教下去也是绝对误人子弟的，所以就考进报社去做了编辑、记者。事实上，学生的话确实在被不断证实，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确实是新增了：粉丝（fans）、做秀（show）等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