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关节疼痛的老娘走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路旁有一片开得正盛的油菜花。老娘掏出手机走过去，对我说，你站到花前别动。老娘一直把随其左右的我当作她的模特。

　　当老娘的模特我义不容辞，让我别动，做不到！我就是一斜头偏脑的人，活撞活颠地考验老娘的摄影技术，把对准焦距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故老娘为我所拍照片，常被我称为“王家卫式抖动”。

　　但老娘半点都没责怪我的意思，更没有动过要炒我这不称职模特的心思，她总是从自身找问题：“我的手一定是太会抖了，我的眼睛也不太看得清楚了……”最可贵的是老娘从来就没有过“拙匠常怨工具差”，她把那只廉价的手机视为宝贝，极大限度地从中汲取快乐。

　　有一天，老娘站在我的房门口，低着头怯生生地说，珍，我闯祸了。那种神情比我小时候不小心砸碎了一件家中珍品更严重。当我听说她因为手没拿稳手机掉地上散开后，立刻释然了。“这么小的事，你搞得像天塌下来一样？”我哈哈大笑过后，又极度心疼起老娘所受的惊吓。

　　老娘一向不相信我说的“很便宜”，喃喃道：“一定很贵的。这个手机现在都不会亮了。学会用手机后，离开手机都有些不习惯了……”

　　我突然很自责：我真的对老娘有点过于将就了，特别是面对老娘那种不断挑战难度的进取精神，我多少有点嫌麻烦。

　　比如我说，老娘，你不懂拼音，普通话又太不普通，手指还点不大中，文字输入难度太大，学会语音聊天就行了。老娘假装答应，把语音、视频玩溜了，又开始悄悄地尝试手写。有一天，突然给一墙之隔的我发来一条微信：“珍过来下，问你一个字。”把我吓了一大跳。

　　又比如，她看到女婿在报纸上发摄影照片，心生羡慕，老是追问这是在哪里拍的？我的手机能拍吗？我说老娘，你用手机拍点小花小草过把瘾就行了，不要去拍人之类的动物，那种照片需要好设备跟进的。

　　老娘还是不服。有段时间，老娘常蛰伏于小区一株银杏树旁，等着一位拄拐杖的老爷爷从树旁经过，她咔嚓咔嚓连拍，然后拉着女婿说：“你看，我拍的和你照片上的是同一棵树、同一位老人。”

　　那天，我和老娘并不是去春游、踏青，也不是特意去赏花看景，只是去探望住院体检的老爹。老娘去医院，大多是为看生病住院的亲友而不是看医生。老娘看到老爹的气色不错，人的精神也好好的，就开导老爹，八十多岁了，有点小病小痛是难免的，不必忧心忡忡，更不能无病呻吟，与其愁眉苦脸地躺在医院里插着管子吸氧，不如在花园一样的家里呼吸新鲜空气。

　　归途，老娘把镜头对准我时，我和每一回一样，故意兴风作浪活蹦乱跳，想给老娘制造拍摄难度，让拍出好照片成为不可能的事。但是老娘做到了！她把手机横过来竖过去地跟着我追拍，恰到好处地抖落了我眼角眉梢的风霜痕迹，把我模糊到只有一个花样少女的影子。就像在生活中，老娘总是能够适时地调整心态和视角，在一样的花开花谢阴晴圆缺中，能够体味到更多的明媚春光。即使刚刚从医院出来，她也一样会看到花开一路。

　　与老娘同行，我常常能够感受到她的心力，可以滤去苦难，只留一路繁花。

　　我把老娘拍我的照片晒到朋友圈里，引来一片喝彩，同事草草大赞：“珍妈构图大师！”其实，生活中的老娘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