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近日到山西侯马后，立刻发现自己一点不像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异乡。一路上从机场到高铁站到入住宾馆，都有人无缝对接，顺风顺水像去一个熟门熟路的老朋友家串门。所以到达时即使早就过了午饭的饭点，也一样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相待。

　　一个人很奢侈地开了一桌，端上来一大碗面摆在我面前，虽然看上去很美也很有食欲，但这么满满的一大碗面要吃下去还是感觉到一点压力。而这时又上来一大盘肉菜，且好像还有没上完的迹象。“别害我啊，我可不想做浪费粮食的坏孩子！”我忍不住大喊大叫。

　　“没事的。”侯马作协的一对帅哥美女夫妻笑眯眯地安慰我，另一位穿旗袍的女作家也像熟人般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像一个还乡的游子，受到热情的围观、款待。在他们仨亲友般的关照陪吃中，我低下头扒拉了第一筷面条。丝滑、绵柔、筋道、弹牙，越嚼越有味道，越嚼越香，我都舍不得咽下去，彻底颠覆了我以前对面条的所有认知！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面条！”我忍不住尖叫，还毫无顾忌地以吧唧嘴巴来原生态地表达“太好吃”的感受，对于父母从小要求“食不言,寝不语”的严格管教，我暂时失忆。

　　好在我的这些新朋友们完全不计较我的有失礼仪，只管享受地看着我的狼吞虎咽。还津津有味地告诉我，这碗刀削面为何如此好吃的奥妙——关键在于揉面的功夫：面和水的比例一定要精准，先打成面穗，再揉成面团。然后用湿布蒙住，饧半小时后，再揉、揉、揉，直到揉匀、揉软、揉光。少揉一下都不行！再一个就是削面时刀功很重要，手腕要灵，出力要平，用力要匀。对着汤锅，嚓、嚓、嚓，一刀接着一刀，削出的面叶儿，一叶连着一叶，如瓣瓣柳叶在沸水中翻滚。

　　到底是作家，说得有声有色。再挑起碗里的面细看，果真是柳叶的姿态。想起贺知章的《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如此说来，这做刀削面的师傅们灵巧的双手就是二月春风啊。

　　其实，不仅仅是面本身好吃，那个看上去简单的西红柿鸡蛋做的面卤，那味道好吃得绝对不是我以前吃过的所有的西红柿炒蛋可以比的。于是，我对刀削面的粗浅了解开始继续往下深入。

　　如果说面是灵魂，那么卤就是精髓。面卤的品种繁多，有西红柿鸡蛋酱、肉炸酱、肉丝什锦卤汤、羊肉汤、茄子肉丁卤、金针木耳鸡蛋卤等。我们肉眼所见简单的卤汁，其实内容特别丰富。比如猪肉面卤，要精选上好的猪肉，加上好酱油等调味品以及花椒、大料、小茴香、香叶、草果、良姜、桂皮等中草药，用大骨熬好的骨汤来调汤，将炒好的猪肉倒入，慢火熬制，再加上一定比例的调料去腥增香。

　　然后配上黄瓜丝、韭菜花、绿豆芽、青蒜末等应时鲜菜，撒入煮黄豆、辣椒面，再滴上几滴山西老陈醋，鲜美浓郁，肥而不腻，味道独特，回味悠长。无论是重口味的人还是喜欢素淡的人，都能找到合自己胃口的那碗面。

　　我一直以为做一碗面当饭吃，那只能叫对付一下，而在侯马，我懂了：做一碗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厨房里所花费的工夫和所用的心，一点都不亚于做一桌宴席。无论是面馆、饭店还是寻常人家的家常饭食，做面的每一道制作工序都一丝不苟，每一样食材、配料都精挑细选，慢工出细活，把酸、苦、甘、辛、咸五味调和得恰到好处，足以征服任何挑剔的舌尖。细细咀嚼、品味，能够体味到做面人的平心静气，不急不躁，恰似他们对生活的态度。

　　第一次相见，却像知根知底的亲友，端给我的恰好是我最爱的味道，而且像知道我怕辣一样，没有半点辣味。只能相信自己是回到了前世的家园，我早就忘记自己其实是个不喜欢面食的人。

　　不知不觉间，我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点汤底都没有剩下，还有一种舔碗底的冲动。放下筷子时，还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我妈妈从小就对我讲，剩饭碗的是坏孩子！”就这样，一碗刀削面征服了我曾经的猜疑和担忧，治愈了我所有的离愁别绪和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