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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时尚·美食

饥荒年代的美食

  ■王珍

  我往碗里打了三个蛋,准备炒鸡蛋。先生在边上问,你准备炒几锅?

  什么意思?这话我很听不懂!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就是要把鸡蛋摊得极薄,像春饼皮那样。这不是要一锅一锅地弄出来?

  这太无厘头了,有点像《水浒》里鲁智深到镇关西的肉店里寻事儿!一个不会做菜的人,常常被一个更不会做菜的人挑剔、骚扰,这是我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最大的烦恼之一。

  我说的之一,是因为这样的烦恼还有许多。比如,他常常说,番薯粉加鸡蛋做的粉皮很好吃哦,你怎么就不会做呀。我就是煮一锅稀饭,他还能挑出许多毛病来。他会把我盛给他的一碗粥倒回半碗去锅里,然后气急败坏地端着碗哗啦啦往里加半碗开水,并摆出一张扑克脸教训我:“稀饭,稀饭,要喝得起来的才叫稀饭。”

  由我看来,就是一粒米加三碗水的那种薄度。用我老爸的话来说,这样的薄粥汤吃落去根本就没有劳力,是旧社会地主家给长工吃的伙食标准。

  就是,这是什么人啊!稀薄,水分很多,你不会直接喝盐水啊?

  长年累月和这样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在一起,我忍不住多次撂挑子,这么难弄,不侍候了!他一听如释重负,特别开心:“做得这么难吃,硬要我吃下去,还不许我说不好吃。我宁愿到随便哪个民工摊上去吃!”

  每回从民工摊吃好回家都特别心满意足,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某老太的油炸臭豆腐是怎样地好吃,还有那辣酱也是绝配。然后充满人文关怀地看着吃巧克力、蛋糕、面包的我,满怀同情地承诺,下次我给你打包好吃的回来。

  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前辈们的话一点都没错。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屡屡离家出走、餐饮出轨。然后完全不顾我的感受,眉飞色舞地把那些餐饮小摊小铺的老板或者老板娘,不分男女老少一概夸成一朵花。我绝望地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不是地域差异,而是贫富悬殊。因为我在他津津有味地回味美食的种种细节里,勾勒出了一个善良手巧的外婆在饥荒年代的形象。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对书生夫妇因为丈夫说了那个年代不该说的话,丢掉了铁饭碗,迫不得已流落到一个贫瘠山村。家里有一群孩子,缺衣少食,又没有经济来源。能干勤劳的外婆就像孩子们的救星,她垦荒种菜、养鸡饲鸭,竭尽所能做出一日三餐,不仅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还能尽量提升味道。

  鸡蛋无疑是那时最美味、营养的食物了。在他十来岁时,有一次上山砍柴,挥起刀一刀砍在自己的腿上。以我对他的了解,那绝对不是自残的苦肉计,纯粹的笨手笨脚。看着他汩汩流血的惨样,外婆心疼不已,毅然拿出两个鸡蛋煎给他一个人吃。

  外婆能把一个鸡蛋做出许多花样来。他常常说到的粉皮,就是由一个鸡蛋,加两勺番薯粉,加水搅成“浑水”,在热锅里摊成薄饼,切成片,再加一锅水,一勺猪油、盐,煮沸,起锅前加一把葱花就成了。

  食材虽然简单,但加工工序算是精细繁复的,即使是现在听着,应该也不会难吃。他每次舔唇咂嘴地说起来好像这粉皮就是美食中的爱马仕。

  物质匮乏的年代,外婆独创的美食,确实比难为无米之炊的巧媳妇还要高出好几个级别。一个鸡蛋,加好多水,做出一碗丝滑水嫩的水蒸蛋;一小撮米,加好多水,煮出一大锅香喷喷的粥,够一大家子人吃的。

  小时候吃过的那些外婆的手造美食,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甚至于因为贫困不得已添加的水分,也不知不觉地成了他定义美食的标尺。饥荒年代的美食记忆加上亲亲的外婆情结,不要说是我,就是经验老道的大厨估计也经不起比较,都是神医都难以治愈的瘾啊。所以,面对饭菜,他的种种作梗,其实是对外婆的怀恋,以及找不回饥饿时能吃饱就幸福的一种失落。

  幸亏他对鸡蛋的特殊好感为我留了一丝生机。每当意识到该同学有点找不到回家的路时,最有力度的提醒就是——给你炒了一碗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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