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

　　回望浙江40年的改革发展历程，绿色发展、生态发展是最绕不开、也最值得关注的话题。

　　虽然，40年来，浙江也有过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孰轻孰重的辩论，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及时找到了科学方向，并沿着正确道路前行。

　　尤其是2005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安吉高屋建瓴地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两山理论”，更是为浙江的绿色生态发展指明了道路、坚定了信心。

　　今天，我们通过一家砖瓦厂的发展历程，或可从中窥见浙江在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互促共赢决策上的智慧和魄力，感受来自老百姓的环保觉醒和发展担当。

　　■记者曾晨路

　　聘请职业经理人、给员工购买意外险、在厂子里铺草坪……自2012年大儿子王颋回家帮忙管理砖瓦厂，衢州市楼峰新型建材厂厂长王建平越来越看不懂儿子的举动。更让他困惑的是，这些看似“乱花钱”却让厂子越来越红火，今年厂子里砖的销量较去年增长了10%。

　　“是时候放手了？”夜深人静时，这样的念头会在王建平脑海里冒出来，“我今年都66岁了，办了20多年砖瓦厂，这些年行业变化太快，大概只有年轻人才能跟上趟。”

　　从1994年的不服输，到2018年的想放手，24年间，王建平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砖瓦行业的兴衰沉浮……

　　懵懂入行：“泥巴烧烧的东西，能有多难？”

　　王建平是个头脑灵活、富有闯劲的人，改革开放之初，他就走南闯北做生意，是村里有名的能人。

　　上世纪90年代，随着传统社会资本的衰落，部分乡镇企业进入衰败期，王建平所在村的乡镇企业——砖瓦厂也难逃厄运。为重振砖瓦厂，村干部找到在嘉兴做生意的王建平，希望他能回村里把砖瓦厂办下去。

　　烧砖瓦，这对王建平来说是全新的行当。犹豫之际，邻镇砖瓦厂老板邵根木的一句话击中了他，“泥巴烧烧的东西，能有多难，能亏到哪里去？”

　　在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几百元的1994年，王建平东拼西凑了98万元砸了进去，一个占地80亩、18孔的砖瓦厂开工了。

　　18孔的轮窑是当时比较普遍的，整个衢县（衢江区前身）有50多座。它们的生产方式相仿，原料都来自人工开挖的泥土，煤是烧砖的燃料，所有工序几乎都靠人工完成。

　　“远远就能看到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厂区环境很差，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王颋还记得小时候砖厂的样子，“又脏又破。”

　　不过在上世纪90年代，对于大多数砖瓦厂的老板来说，粉尘、黑烟等环保问题与经济效益相比，前者显得微不足道。尤其在当时，衢州进入大建设大发展阶段，砖瓦需求大，各砖瓦厂更是铆足了劲烧砖。用“黑烟滚滚”形容厂区附近一点也不夸张。

　　入行之后，王建平慢慢意识到，砖瓦行业门槛低，耗煤、耗土地，对环境也不好，厂子要长期办下去不像同行说得那般简单。

　　事实上，这并非多虑。1997年，省政府第87号令《浙江省新型墙体材料开发利用管理办法》第七条规定，“本省行政区域不得新建、扩建粘土实心砖（瓦）生产线”。

　　“这是个信号。”同年，衢县墙改办组织大家前往山西窑厂参观，这次参观给了王建平巨大的震动。“我们这边都还是人工烧砖、晒砖，山西已经有砖瓦厂尝试自动化程度高的隧道窑了。技术差了不止10年。”

　　北方技改的背后，是政府不断提高的环保要求，孔数少、耗能高的轮窑在北方已慢慢被淘汰。

　　两年之后的1999年，经国务院批准，《淘汰落后生产能力、工艺和产品的目录》（第一批）发布，其中“砖瓦简易轮窑、土窑”被列入《淘汰目录》。

　　虽然18孔轮窑不属于简易轮窑，但善于从报道中读懂政策走向的王建平意识到，国家对砖瓦厂的限制、淘汰力度在加大。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把18孔的轮窑改为产能更高的28孔。虽然这在不少同行看来多此一举，“烧钱！”但他已经知道，泥巴烧烧的东西并不容易做，搞不好会被淘汰。

　　被逼转型：“环保是大趋势，不能踏错一步”

　　进入21世纪，人们对环保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尤其是在对砖瓦厂的认识上，不少业内人士呼吁，要进行大力度整治，因为这种就地取土的方式侵占了大量土地资源，更为严重的是，其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粉尘等物质，是大气污染的主要成分之一。

　　2005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安吉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论。自此，浙江进入到经济发展方式持续转变的轨道。“脱离环境保护搞经济发展是‘竭泽而渔’，离开经济发展抓环境保护是‘缘木求鱼’”成为共识。

　　“环保是大趋势，不能踏错一步”。经历过“黑烟滚滚”“尘土飞扬”的粗放式生产模式，王建平深知，砖瓦生产不能再走以破坏生态换经济利益的老路，必须走转型升级新路。

　　进行新型墙体材料认证便是第一步。

　　做认证就要进行技改，技改意味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光资金就要一次性投入300万元左右。

　　“说实话，当时是有点犹豫的，是两个儿子坚持要技改，年轻人看得更远一些。”王建平说，2007年10月，厂子取得《浙江省新型墙体材料产品认定证书》，这是衢江第一家通过认证的砖瓦厂。砖瓦厂的名称也由衢州市衢江区楼峰砖瓦厂改为衢州市楼峰新型建材厂，厂里结束了粘土实心砖的生产，改为生产烧结页岩多孔砖。

　　从粘土到页岩，不仅是取材原料的变化，更是对耕地的保护。从建筑角度来说，多孔砖比实心砖更为节能，据测算，采用多孔砖比采用实心砖在能耗上减少30%左右。

　　第二步更为彻底，2012年投入1200万元，把运行了15年的轮窑改为自动化程度较高、更环保的隧道窑。

　　这是一笔不小的投入。有同行老大哥劝他，“不要这么搞，等下这么多年挣得的一点辛苦钱全赔进去还不够。”但王建平改建的决心不变。

　　事实上，就在那几年，一向把生态作为最大发展优势的衢州，也出现了空气质量下降的情况，甚至一度成为全国PM2.5小时峰值浓度最高的前十座城市之一。

　　改建给砖瓦厂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从环保角度来说，隧道窑能够节省50%左右煤等燃料。工厂对土地的需求也大幅减少，占地面积从80亩降至60亩。同时，节约了劳动力，装窑和出窑实施机械化操作，需要的工人少了，工人劳动强度也降低了。

　　“以前就算开足马力生产，每年只能生产1500万~1600万标砖，上马隧道窑之后，产量提高到了4000万标砖/年。”产能提高了2.6倍，工人却从80多人减至30多人。

　　在此过程中，全国的砖瓦行业正经历着一次大洗牌，2016年我省发布了《浙江省新型墙体材料“十三五”发展规划》，提出在全国率先淘汰烧结墙材轮窑生产工艺。据报道，2017年全省实际关停淘汰197座落后烧结砖瓦窑。当年领着王建平进入砖瓦行业的老大哥，就是在这一轮被淘汰出局了。

　　淘汰远没有结束。2017年衢州市环保局发布了《衢州市砖瓦行业企业关停拆除计划》，2020年之前还将关停32家砖瓦企业。

　　没人知道那些退出砖瓦行业的人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但留下来的都已知道，阵痛是传统高耗能产业的必经之路。在此过程中，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感受到了大力度整治给环境带来的变化——“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天数增多，空气环境质量持续改善。今年7月，生态环境部公布了2018年上半年169座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我省有3座城市进入前20，其中舟山排名第4位、丽水排名第7位、衢州排名第16位。

　　主动提升：“智能化是趋势，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当然，阵痛并不代表结束，更不意味着就此迎来了新生。向自动化和智能化迈进，加快“机器换人”步伐，绿色发展才是行业发展王道。

　　对于这个趋势，王颋比父亲认识得更为深刻。在他的坚持下，2015年，厂里花费100万元上马了一台机械臂。

　　而父子的第一次交锋也因此而起。“我爸觉得花这个钱没有必要，不同意。但在我看来，这是他的目光不够长远。”王颋说，一台机械臂不仅可以省下8个人工，更重要的是，机械臂码砖快且整齐，在烧制过程中灼热相同，砖的损坏率大大降低，“也是一种节能减排”。

　　如今，厂里安装了脱硫塔等环保设备，烟气不再对环境造成污染；闲置的20亩土地全部绿化，厂区环境得到大幅提升；因前期技改到位，成为全市被保留的30家砖瓦厂之一……对于这些，王建平一度觉得挺满意。但王颋却有着更深远的想法，“砖瓦始终是一个高耗能、有污染的行业，要更好地发展必须走绿色生态发展之路。”

　　今年上半年，王建平和王颋出了一趟远门，参观了几家设备先进的砖瓦厂，“车间里就几个工人，他们在电脑面前操作，生产基本由机器完成，我现在这个厂跟他们还没法比。”对此，王建平万分感慨，“智能化是趋势，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现在是机械化、智能化的时代，也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这个“快速”也让王颋的朋友“老长子”惊讶，他还记得2009年和王颋在一家咖啡馆聊天，当时王颋说起在德国留学时，看到一家砖瓦厂，厂房里铺着地砖，一尘不染，很是羡慕。“我劝他说，那就回家帮你老子，把砖瓦厂办成德国的那种。他却跟我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大概到我孙子辈才能看到’。”“老长子”感慨道，“没想到9年时间，国内砖瓦厂就达到了国外的水平，王颋家的砖瓦厂迟早能成为他期望的样子。”

　　一个全新的想法也正在王颋的脑海里发酵，并逐渐成型——以天然气为燃料，采用数控管理……“虽然挺难的，但总归能实现。”望着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的儿子，王颋用了一个肯定句给未来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