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吴晓静 文/摄

　　初冬的缕缕暖阳落在万桂香微微泛白的头发上，她从房间里拿出一盒子的“宝贝”说，“喏，你看，这些我都保存得很好，要留给孩子们。”

　　她找了一会儿，从盒子里翻出一枚小小的徽章，上面印有“财贸1978”字样。

　　“都40年了！”眼前这个笑意盈盈、自称“小个子”的老人感慨道。

　　她是华东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退休职工，这枚徽章来自1978年6月举行的全国财贸学大庆学大寨会议。就是那一次，万桂香的名字前多了一个称号——全国劳模。那一年，她庄严地许下承诺——

　　药堆里的“小个子姑娘”

　　比起满盒子代表荣誉的徽章，落在一旁的一本旧得连封皮都没有的小本子显得太不起眼。万桂香珍惜地捧起小本子，出神地翻看起来。这里泛黄的每一页，都在诉说着她青春与爱岗敬业的故事。

　　循着小本子上稚嫩又斑驳的字迹，时钟一点一点往回倒拨，慢慢浮现出梳着两根乌黑麻花辫的少女身影……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营业员是个稳定又体面的职业。1959年，万桂香被分配到杭州一家名叫“济华堂”的中药店。刚刚年满16周岁的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这份工作带来的自豪感，就一头扎进了药堆里。

　　第一件要学的，就是抓药。

　　“第一配方柜，黄精、炒枇杷叶……第二配方柜，生地、生炒黄参……”只有小学文化的万桂香，别说从没接触过这些药材，光是认药名中的一些生僻字眼她就够呛了。

　　怎么办？她买了一个小本子，先把药柜和药斗子方方正正地画出来，再把药名依样画葫芦填上去。取什么药，开哪个柜门，一目了然，确保了抓药的准确率和效率。

　　操作比武在当年非常兴盛，万桂香经常起个大早，去另一家药店“张同泰”认药和取经，再回到自己的药店琢磨工作方法和技巧。她反复背药名，直到烂熟于心。

　　“个头挺小，干劲倒是大的！”一段时间下来，顾客们对这个新来的、干活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另眼相看。在药店工作仅半年，万桂香就被评为单位里的先进工作者。这是她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荣誉。

　　随着业务日渐熟稔，“小个子姑娘”也被越来越多人认可，有时候顾客来了，没见着万桂香，就会问，“‘小个子姑娘’去哪了？”

　　去哪了呢？送药去了。那个年代，每家药店的药都不全，这家缺了一道药材，就去别家取一道回来，那家缺了一些药材，就帮忙送过去一些。万桂香心想，我年纪小，该多学点多干点，于是主动揽下了“跑腿”的活儿，还顺道把街坊邻里的药也送上门。几年下来，附近居民区的角角落落都被她走遍了。

　　那个时候，她就变“千人跑一店”为“一店跑千家”

　　1970年，万桂香调到杭州健壮药店工作，剪了一款清爽的短发，看起来特别干练。

　　10年前的那个小本子她还是随身携带，只不过，上面的内容不再是简单的药名，而是哪个工厂的药方到了，哪个大队需要什么药，哪种药特别急缺……

　　那时候，整个杭州城里的药店掰起指头算算也不过几十家，而且大多集中在市中心区域，越往郊区药品越稀缺，加之交通不便，不少地区存在“买药难”的情况。已经是店经理的万桂香就带领同事们下农村、下工厂、下医院，积极拓展服务内容——先上门收药方，配好药后，再上门送药品，一改以往“千人跑一店”的作风，做到了“一店跑千家”。

　　靠腿跑不到的地方，就骑三轮车，因为个子小，万桂香三轮车蹬起来特别吃力，她就和同事“你骑一段、我骑一段”，两个人轮换着互相给对方打气。

　　“早上拿到的方子，下午就给人家送过去，下午拿到的方子，第二天一早送过去，用药的都着急的，不要耽误人家时间。”万桂香说。

　　这一骑就骑到了1978年。这一年，从小药店走出的姑娘第一次来到了大首都，走进了人民大会堂。全国财贸学大庆学大寨会议的规模之大着实让万桂香开了眼界，会议足足开了半个多月，和其他劳模在一起交流、学习，也让万桂香意识到“全国劳模”四个字的分量。她暗暗下决心，不能辜负这个称号。

　　回杭州后，万桂香所在的药店，多了一个新“伙计”——一辆汽车。这个专门为“下工厂”买的车，让她高兴了好一阵子，也让接方、送药的流程变得更为规范。能走路的就走路，该骑三轮车的还是骑三轮车，需要用汽车的时候立马赶往目的地。

　　在基层成长，回基层“修炼”

　　余生，都交给家庭，弥补亏欠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万桂香明显地感觉到，药店越来越多，覆盖的区域越来越广，她再也不用蹬着三轮车去送药了。

　　万桂香离开了中药柜台，转而做起滋补品柜台的营业员，她的小本子又派上了用场。“豹骨木瓜酒，针对风寒湿气、骨节酸痛……补血糖浆，对贫血、病后虚弱或营养不良有促进恢复作用……”

　　在全新的领域里，万桂香不敢有一点马虎，她认准一个理：做生意要讲诚信，真心实意为顾客挑选好的产品。至于工作做得好不好，她也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看看回头客多不多。

　　“您有什么需要？”“要我给您推荐吗？”“这是找给您的钱，欢迎给我们反馈效果。”……主动出示商品、主动介绍使用方法和疗效、主动帮助顾客解决困难，在万桂香的经营下，滋补品柜台不仅人气高涨，还获得了顾客的好口碑。

　　业务能力强，群众基础好，42岁时，她调任杭州医药采购供应站（华东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前身）所属的医药零售总店担任领导职务。“我习惯了在一线做事情，坐办公室坐不住，又从没做过别人的思想工作，压力很大。”但万桂香转念一想，“了解员工情况还是得跑基层。”

　　药店方子多，她帮忙去配药；来的顾客多，她帮忙去介绍；仓库药品到了，她帮忙去整理……认真、利索的行事风格带动了职工们的干事热情。很快，万桂香就取得了职工的信任，大家有什么想法、遇到什么难处都愿意跟她倾诉。

　　随着药品零售业的发展，杭州医药采购供应站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强强联合、规模更大的华东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经营方式、管理模式的改进，让万桂香意识到，应该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他们才是企业未来的中流砥柱。1997年，万桂香的孙女出生，她正式申请退休，“我该去‘还债’了”。如果说有什么亏欠，她觉得对家庭的付出太少了。

　　缓缓滑过眼角的泪水，把万桂香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盒子里的“宝贝”。

　　“以前都是老伴在操持家务事，两个儿子的成长过程，我参与不多，所以不愿再错过孙女成长的每个阶段。”

　　现在，孙女也长大了，她就散步、看报纸、织毛线……万桂香依然喜欢笑，“咯咯咯”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做营业员的，一定要有笑脸、心态好，有啥不开心的，闷在心里3分钟就过去了。”这个习惯，从工作上延续到生活中，几十年没变过。

　　看着连锁门店逐渐占据药品零售市场的主导地位，她感叹时代好，生活便利了，家门口就有3家药店，药品种类特别多。她也有些惋惜，一些老药店“不见了”，很多回忆无法循迹。

　　身为劳模，万桂香尤其关注劳模创新工作室的发展，“我们那会也有技术协作，但是没有这样的工作室。这个好！一个人可以带动一个群体，一个工作室可以发挥更大作用，让劳模更有作为。”

　　前些天，万桂香在街上遇到了从前的老顾客，对方打趣说，“哎呀，当年的‘小个子姑娘’也老了嘛。”万桂香道出了苦恼，“是老了，腿脚不好。去年膝盖做了手术，现在走路还要拄拐杖。”

　　看到社区里需要安全巡逻员，万桂香兴冲冲地前去报名，可没报上。“我是做惯了事情的人呀，却被这腿给‘困’住了，总不能拄着拐杖去巡逻吧。”她望了望桌上的毛线，没一会儿，又“咯咯咯”笑起来，“你看，这个是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我给做成一双手套了，怎么样？”

　　斜阳西下，老人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勾勒”着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