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曾晨路

　　每年新开1~2家酒店，是姜政在退休之前给自己立下的“小目标”。2019年伊始，新的计划就已展开，“前前后后考察了多次，今年打算在杭州浦沿区域和解放路各开一家酒店，投资大约五六千万元。”姜政说。

　　63岁的姜政，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或许在服务行业浸润三十多年形成的习惯，对于前来跟他讨教的年轻人，他有长者的循循善诱，更有理解和尊重。

　　“这几年是最重要的，亚运会的前两年和后三年，是掘金的最好机会，”他这样提点着年轻的同行。

　　“在家是条虫，在外是条龙”，姜政至今记得小时候有高人给他下的断语，他也用自己的大半生回应了这句话。

　　恰逢’1978

　　姜政出生于1956年，到他17岁离家外出打工，其间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和十年“文化大革命”，“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如今，“姜总”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称呼。他新办公室在杭州市黄姑山横路上的桔子精选酒店6楼，1至5层是2018年7月投入2300多万元新开的智能型酒店。

　　走过酒店，属下投来的是敬佩的目光，只是，左手有些弯曲的大拇指提醒着他这辈子的不易。

　　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中国，农民大多靠着到生产队挣工分过日子。最好的劳动力一天只能挣10个工分，大约相当于0.4元。对于初中毕业的姜政来说，学门木匠手艺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一天能挣1.73元。

　　17岁，已经能独立做木匠活的姜政，开始到处讨生活，“钱是能挣到，就是太苦了。”

　　做木工是体力活，手被木刺木渣戳都是小事，不分昼夜地赶工才叫累。一套结婚用的家具包括床铺、大衣柜、饭桌等一共12样，必须在二十来天赶制出来，“大冬天的，天没亮就要起来，”姜政说，“每一块板都是手工一刨子一刨子刨出来的，外面下雪，我在屋子里却刨得满头大汗，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做木匠活，不仅要体力，还要会动脑。一张桌子，好木匠打的，榫卯使用得当，两块木板之间“天衣无缝”，桌子稳稳当当，可以用一辈子。手艺不好的，桌子几个月就开始晃。

　　“靠手艺吃饭，不能留骂名。”要强的姜政不允许自己打的家具让东家挑出一点不好。

　　家具打得又好又快，二十来岁的姜政已小有名气，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100多元，比高级干部的收入还高。然而，在外人看来的高收入，却难平他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虽然受当时政策影响，农民多囿于土地、被身份所困，但姜政已凭借着好手艺从衢北农村到了衢州市，并于1976年又来到开化县。这种跨区域的流动，在当时的人看来已是大胆的举动。

　　谁也没想到，两年后的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这个开启改变中国命运的会议，也直接影响了姜政的一生。

　　姜政是政策的受益者，上世纪80年代初，他去往了当时的发展热地——深圳。这次远行，开启了他的人生新旅程。

　　“往人多的地方去”

　　1980年8月，深圳经济特区正式设立。彼时的姜政正在开化县副食品公司做木工，并因手艺精湛、踏实肯干颇受公司一位姜姓总经理的赏识。在那位姜总看来，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看。在他的热心介绍下，姜政有机会跟一名员工到广东深圳见了世面。

　　带着对“热土”的各种想象，姜政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深圳，但深圳给他的第一印象却很糟，“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泥，还要办边防证”。

　　但跑了一圈，他发现因为与香港交界，深圳物资比衢州丰富多了，电子表、好看的衣服等都是衢州这边的畅销货。他拿着银元去换电子表，一个银元能换一大捧，“他们数也不数，就从麻袋里捧一捧给你”。姜政回忆道，2元钱左右的电子表，拿到衢州可以卖12元。他还一度在衢州市区的小商品市场租了摊位卖衣服。

　　那几年，姜政经常坐火车往返于衢州、深圳。他记得火车上都是去参加深圳建设的人，经常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拿回来两麻袋东西，到了衢州被踩坏一大半。”倒卖物资利润看似可观，但因为全靠人工拿货，损耗太大，姜政不仅没有挣到钱，还搭进了前些年的积蓄。

　　自认为闯深圳失败的姜政，在1983年左右回到衢州。

　　事实上，到广东陆丰进电子表，到汕头拿衣服，把浙江开化的香菇木耳卖到深圳……这是姜政的贸易启蒙，让他懂得了抓住市场需求的重要性。但彼时的他并不自知，就如同多年的木匠生涯早已将“认真严谨”刻进了他的生命里，为他日后的成功埋下了伏笔。

　　也就在那几年，最朴素的经商之道正在日复一日的进货卖货中形成——要善于把握商机、要有敢试敢冲的胆识。

　　“我总结出一个经验，要挣钱还是得搞实体。”坐在办公室里回忆30多年前那段闯深圳的日子，姜政如此总结道，“中国人多，吃和住是必需品，往这两个方向发展肯定不会错，而且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错过与深圳共同发展的机遇也让他有些懊悔，“留在深圳的朋友，在那边随便做点什么都挣钱了。”姜政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深圳的朋友写信来说，天天排队买股票，问他要不要买，“那时候胆子太小，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敢下手。”

　　事实上，改革开放带来的机遇是多重的。当时在杭州打拼的姜政抓住杭州乃至中国旅游业快速发展的机会，在旅店行业大展拳脚，已小有成绩。

　　改革开放是最大的机遇

　　冲着“往人多的地方去”，1986年，姜政来到杭州。

　　下火车的地方就是杭州望江地区，这里有肉联厂、橡胶厂、面粉厂，人多饭店少。姜政拿出3万多元积蓄，第一家由外地人开的小吃店“西湖饭店”开张了。

　　改革开放不仅让外地人有了开店的可能，也让不少企业焕发了新的生机，使职工们有了奖金，“一到发奖金那几天，职工排着队到‘西湖饭店’吃饭，生意好得不得了。”

　　此时的姜政，在老家人眼中，已是在大城市开饭店当老板的能人。但在杭州人眼中，他仍是乡下进城讨生活的打工者，“办个营业执照，不知道要跑多少趟工商所。”

　　1989年，一个新的机会摆在姜政面前。“西湖饭店”隔壁是杭州望江街道下属的工业公司招待所，连年亏损，街道主任看着姜政一个外地人把小吃店经营得红火，便想到让他来试试。当时个体承包是不被允许的，为了让姜政能够名正言顺地经营招待所，街道专门下发了一个文件，任命他为工业公司招待所经理。

　　这成了姜政命运的转折点。

　　更新招待所的设施设备、分流富余工作人员、到火车站拉客——在计划经济刚转到市场经济的上世纪90年代初，姜政的“三板斧”让招待所生意火爆，几个月就扭亏为盈。两三年之间，街道陆续把下属的7个宾馆全部承包给了姜政。当时，在杭州望江地区，除了7家宾馆，他还开有3家饭店、2家小吃店、1家烤鸡店。

　　人们对姜政的称呼也慢慢从“小姜”变成了“姜老板”，一批批的老家亲戚投奔他。这背后有他个人的努力，更有杭州乃至全国改革开放十多年，人们被压抑的物质精神需求的巨大释放。大家都想走出家门看看这个全新的国家，有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杭州，成为人们的最佳目的地之一。

　　“那时候的宾馆真的是一房难求，特别是《新白娘子传奇》的播出，杭州更加出名了，我们招待所8张小方凳一拼，一个晚上要卖60元钱，”姜政仍记得当时的火爆情景，“那时候旅馆、饭店都很少，不管开什么，只要肯吃苦、动点脑，不愁没客源。”

　　1992年，在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推动下，旅游业升温。这让姜政意识到，光做低端的招待所不行，得发展有档次的旅馆。也就在那一年，他投入100多万元，第一家由个人全资投资的杭州望城旅馆开张，80多个房间全部用上当时最高级的床垫——席梦思。

　　进入21世纪，杭州经济社会快速发展。2000年的第二届西湖博览会让杭州走向世界；2010年之后，杭州逐渐成为中国的“互联网之都”“移动支付之都”；2016年G20杭州峰会召开，这座城市再次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

　　姜政踩准杭州一个个发展节点，在酒店业不断扩张版图，从江干区拓展至上城区、西湖区等，并一度成为引领者：2002年港湾宾馆开张，这是当时延安南路上唯一一家纯住宿酒店。开张当日，杭城各大旅行社老总主动登门道贺，只为多争取几个房间；2003年欧陆风情大酒店在杭州城站火车站附近开张，这家在当时较为鲜见的欧式风格酒店，成为举行单位年会、同学会等的首选，还引来邓超等明星下榻；2010年之后，抓住新中产阶级的消费需求，姜政加盟华住酒店集团旗下的全季酒店、桔子精选酒店等，开始借力发展……

　　发展至今，姜政已有12家规模不一的酒店，他也终于感到自己被杭州接纳了，“2003年把户口迁来了，现在去部门办事，不用一趟趟跑，他们都主动上门。”更让他欣慰的是，当年从老家投奔他的亲友们，如今也都在杭州站稳了脚，“都当了老板，可以吸纳更多打工者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