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夜饭
■陈甭
童年有许多珍贵的记忆,让我最怀念的还是儿时的年夜饭。
爷爷去世早,但奶奶在,家就在。在上世纪60年代初我出生时,父亲兄弟4个已分了家,但碰到什么重大活动,一大家子人就又会聚在一起。
我们那时的年夜饭,是4个家庭轮流着吃的,一般廿七八夜就开始了。
说是一起吃年夜饭,有时是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吃,父母辈和成年的堂兄们一般都推说有事来不了,然后关上门躲在自己家里,像平常一样吃点家常便饭。
奶奶是每家必须到的,早早地由孙子孙女搀扶着请到家里。过年,其实是老人和小孩最想过的。
在那个物产极其贫乏的年代里,山里人平时几乎是见不到荤腥的,一二十个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年夜饭是一年中人们唯一解馋的机会。
所有菜肴几乎都是自家生产的。丰盛一点的,有鸡鸭鱼肉;简单一点的,也有几样荤菜。家禽是自家养的,如果有鱼那是集体的鱼塘里抓来分的,蔬菜全是自家地里种的。
那时的“粗菜淡饭”,其实都是我们现在吃不到的“绝品”。人就是怪,吃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吃的。
父母嘱咐过,即便是过年,有些荤菜也是不能动筷子的。正月里来客人要搭碗头,摆出来是装装样子的,一直要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可以吃。只是到了那时,菜也差不多馊得不能吃了。不过,小孩子有时也不管这些,照样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白米饭是可以吃饱的,这已是件很幸福的事。
小时候,总觉得番薯、萝卜是猪才吃的,可山里人也常常把番薯、萝卜当饭吃。我吃怕了,现在总是吃不出个味道来,大约生得个山里人的命,终成不了现在的城里人。
年夜饭是可以吃剩的,讨个彩头,叫年年有余,大人们是绝不会责怪的。不过大人们会背着我们,把吃剩的饭一点点小心地收集起来,悄悄吃掉。如果在平时,你掉在桌子上一粒米饭不捡起来吃掉,父母一定会斥骂你要遭天雷打的。
大年三十的时候,小孩子是可以放肆一点的,做错事说错话,大人一般会装作没看见或没听见。但这种幸福时光,一般只延续到正月初一,过了初一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小时候觉得三十夜和正月初一这两天,父母最慈祥,尽管我的父母平日里就是慈祥的父母。
压岁钱那时是没有的,因为父母发不起。奶奶和父母偶尔会分发一点积攒了大半年的水果糖、桂花球、京枣卵子等当时很稀罕的食品。当时我们不知道什么食品保质期,照样吃得又香又甜。
记得有一次吃完年夜饭,奶奶变戏法一样拿出几根香蕉来,说是上海的姑姑托人带来的,不多,每人只能咬一口。这一口,对每个人来说可是艰难的选择,咬多了不好,咬少了不甘。还有,你咬香蕉的时候,十多双眼睛在紧盯着你。第一次吃到香蕉,我们都觉得这是天底下最香甜的水果了。
吃年夜饭时,满桌子炒得喷喷香的番薯干、黄豆、六谷胖(爆米花)等土货被冷落了,我们甚至都没有拿正眼去看,因为肚子实在吃得太饱了。
年夜饭吃了以后,小朋友们一般会缠着大人讲笑话,一个接着一个;几个年长一点或胆子大一点的堂兄堂姐们,也会唱上几曲样板戏或革命歌曲。虽然唱得五音不全,但相当喜庆欢乐,应该算是最原始、最简朴的家庭春晚了。
长大了我才知道,为这一顿年夜饭,一家人要整整节约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