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之首
金农晚年精品《花果册》
金农(1687~1763),清代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字寿门、司农、吉金,号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寿道士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布衣终身。他好游历,卒无所遇而归。晚寓扬州,卖书画自给。嗜奇好学,工于诗文书法,诗文古奥奇特,并精于鉴别。书法创扁笔书体,兼有楷、隶体势,时称“漆书”。53岁后才工画。其画造型奇古,善用淡墨干笔作花卉小品,尤工画梅。代表作有《东萼吐华图》《空捍如洒图》《腊梅初绽图》《玉蝶清标图》《铁轩疏花图》《菩萨妙相图》《琼姿俟赏图》等。著有《冬心诗集》《冬心随笔》《冬心杂著》等。12开《花果册》是金农晚年的一本册页精品,作于1755年,时年金农69岁。纸本,水墨,各纵24厘米,横30 厘米,绘各式花果,有草本木本、春花秋花,还有折枝缠枝、清供赏石。
扬州平山堂为北宋文学家欧阳修在扬州任太守时所建,虽然偏远,但这里也经常会有扬州或外地的艺术家在此聚会。画家金农在将近古来稀之年再次来到扬州,把扬州作为最后归宿。扬州盐商凭借雄厚的资金积累,支撑起了大清王朝财富的半壁江山。两淮盐运使设在扬州就是最好的证明。盐商为乾隆下江南建造行宫和园林,结交天下文人雅士不遗余力,在私家园林举行酒会、召开诗文集会,塑造了一代风雅的新形象。而得天独厚的经济也给“扬州八怪”等文人创造了非常活跃的艺术氛围。
在“扬州八怪”中,卢雅雨和金农、郑板桥的交往最为密切,被奉为上客。而在金农画《花果册》之前的三月三红桥修契中,金农更是使卢雅雨大为赞赏。这是一次观赏芍药的雅集所请的二十余位名流,金农是第一个诗成的,可见先生的才情。
其实,中国画五百年来,是一场黑白的胜利,一场墨的祭礼,其他一切颜色在这单纯的黑与白面前都黯然失色。在这一组12册的《花果册》里,不管是哪一帧,金农抛弃颜色渲染,都以一种最为简单的清笔绘就,用水和墨调和的变化营造清雅气氛,其中蕴含着一种稀有的、矜贵的、与神秘世界暗合的元素,你不得不被金农那种笔底功夫所折服。
不过,金农却是有颜色癖的。尽管50岁开始作画,但他涉笔成古成趣亦成天地,随便点染一幅山水瓜果也脱尽时风。一下笔就注定了他成为艺术大师的墨色。他把一年四季的花果颜色,在笔下消费得潇潇洒洒。把阳光、空气、雨露、大地共同供养的花果,把淡绛淡绿、玄黄灰褐、春红苍翠,统统化为徐徐展开的单纯色调——或浓或淡。在冬心先生的眼里,这些浓浓艳艳这么多的颜色都没有用了,红黄橙赭紫五色……
花果草木是人世间的奇迹,它们从冬到春,从生到死,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地在我们的视线所到之处上演。看似弱小温柔的生命,却有着最为巨大的力量。此年金农69岁,再过一年,就是七十,失去了两个最爱的女人和老妻后,了无牵挂的金农也步入了人生的最后几年。在这《花果册》中,让人感受花草的安静、隐忍、嚣张,以及不管不顾,就像冬心先生一样,他似乎在借这么精致的草木在晕染自己的记忆,照亮旧日的时光,这是不问前程,去掉枝枝叶叶的欲望,像植物一样生长;这是一种在生命经历过大挫伤大彻悟之后的幽沉芬芳。开一花,结一果,无不慢慢来,白茄子从开花到长成诱人的果实,需要一个夏天;枇杷花开在九月,而到转年五月才结果。不像今日,急急吃饭,急急工作,急急把本是慢慢来的生活也挥霍掉。还有多少人能独自享受寂寞,享受这大自然赐予我们的闲适时光?
由此我想到最近在读的中野孝次《清贫思想》,作者把“离俗、清贫、恬淡名利、专心于艺道、悠游于尘外”作为一种生活态度和美学观点。“六尺草庵,悠闲无惧”,“袋里有米,炉边有柴,还要什么”,“谁能听见无弦琴”,“我只想要您领地上的一枝竹子”,看着这些清新淡雅的标题,我就很喜欢,这一点,和《花果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花果册》也透露出此时先生的心——离俗、清贫、恬淡名利、专心于艺道,显然是厌倦了这世上的繁杂纷扰。各种花果画浓字淡,即便是每一帧册页的题款——那是他一直以油烟墨书写的字体——干笔淡墨对比关系也处理得恰到好处。
有人说金农的画,山水不如人物,人物不如瓜果,瓜果不如花鸟,花鸟中梅花更绝。我是大致认同的,尤其对金农的梅花更显精神,是圆圈梅花,疏密交错。“黄梅花,物外姿;好配食,斋房芝。”寥寥几笔的梅花,搭配漆书题句,一片自然奇古之真趣。
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我非常认同莎士比亚说的话。颜色,理应属于绘画领域,不过,在《花果册》里,颜色也属于先生题跋的文学。眼前无形无色的时候,即便不去看绘画本身,单凭纸上几行自度曲字,也可以想见水茄白银色的“白”,“青青”叶底胜色,也会让我们一样感受到迷人的情致。此册诗题皆自作,非诗非词,乃其自创体格,称为“冬心自度曲”,词近趣远,读之口舌留香。
看金农的字也好,画也好,或者自度曲,带给我们的就是一种简洁,一种自然,一种拙。要说这组《花果册》,要简单就有多简单,面对这么美的画面,一种返璞归真、自然流露出来、毫无杂念的干净,这种感觉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倒觉得,这件应见曾要求的作品,与其说是了了朋友的“贪婪”的愿望(据说见曾先后一下子要了金农先生三件这样的册页),还不如说是冬心先生是把生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放下了,这是放下眼前红尘中的所有创作出来的东西的那种“干净”!
泠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