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君

　　漆黑的夜色中，被灯火照亮的牌楼静默在岸边道口。踏上高高地铺设在溪河之上的古老石板桥，仿佛走入一段时光隧道，在若隐若现的流水声中，恍惚间便来到了一个悠远而亲切的城邑。

　　和之前曾经游历过的众多水乡古镇不同，楼塔，这座沉匿在浙北萧山、富阳、诸暨三地葱茏群山之间的千年古镇，迎面拂来的竟是一股淡淡的民国风情。昏黄的灯光下，清一色的三四层洋楼一排接着一排，错落而又齐整地分立在道路两旁，那气势依稀透露着曾经的繁华；整条街巷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虽已行人寥寥，路旁不少店铺却仍亮着门楣：利华服饰定制、啊贞理发、陈良粮油副食品店……这些极具时代感的店名，让人恍若置身十里洋场。

　　穿过这座城邑的主干道，随意拐入一条小巷，不觉间竟好似回到了童年。那越走越窄的巷道，如迷宫一般迂回曲折，在白炽路灯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神秘，嗒嗒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兀自回响。时光、景物乃至思绪，一切已如泛黄的相片般凝固，只有我的身体带着莫名的不安与兴奋，在夜色中肆意穿行。这种久违的感觉是如此地美妙，以至于我站在清冷的灯光下，竟有些不想从记忆中醒来。

　　不过，这只是一个初来乍到者对楼塔的个人体验。事实上，作为发端于晋唐时代的千年古镇，楼塔留给人们的，是更多更加古老的记忆。譬如：善析玄理的东晋名士许询为寻找心中的世外桃源，最终在此羽化成仙；唐代末年，吴越王钱镠令其外甥楼晋驻守岩下州口，并由此肇基发族，形成村落；妙手仁心的“神仙太公”楼英请辞医官，用高超的医术回乡造福乡民，并且将高雅的明代宫廷音乐带回楼塔，演绎出富有地方特色的“细十番”民间音乐……所有这些关于楼塔的遥远记忆，都被人们深深地镌刻在了仙岩山、钱镠路、楼英村等地名之中。

　　但时代总是要发展的，我们不可能永远沉湎于逝去的岁月之中。古镇亦是如此，倘若只有远古的记忆而没有当下的鲜活，那便意味着没落，意味着生命力的消亡。而楼塔显然是没有这种担忧的，因为它天然地拥有一种鲜活的生长能力，这种能力如飘散在空气中的金色尘埃，无时无刻不闪现在楼塔的每个角落之中。

　　在楼塔这座规模并不算太大的古镇上，竟同时拥有上、中、下三座祠堂，足见此地宗族气脉之盛。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三座祠堂最醒目的中堂两侧，都陈放着蔚为壮观的板凳龙和彩纸马。在浙闽许多地区，民间都有舞板凳龙和彩纸马的习俗，但大多只在逢年过节，平时已难得一见。而在楼塔，长驻在已成为镇文化活动中心的祠堂之中的板凳龙和彩纸马，显然已与群众的日常文化生活交融在一起，成为了一种活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与那些被改造成商业景点的古镇不同，楼塔的生命力还浸透在一种慵懒又不乏细腻的烟火气息之中。你看那临街高耸的门楼上，慵懒的花猫眯着眼凭窗而立；大门洞开的院落里，蹲坐的柴犬淡定地凝望着行人。路边小店里的各色菜秧，瓠瓜、辣椒、茄子、番茄……每一棵都满怀着生长的喜悦；摊晒在路边的笋干和菜干，正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阳光与菜香味道；老墙院内的古井边，斜插着竹標梢做成的钩子，楼塔人会自豪地告诉你说，这可是活井哦。

　　水，是城池的命脉与灵魂。楼塔虽然不是水乡古镇，却同样因水而容光焕发。潺潺流淌的楼塔溪是大自然赐予这座古镇的大动脉，如碧练般将古镇轻拥入怀，滋润着古镇的生长；令人叫绝的是，一项由当地文化名人提议的引水入镇工程，又让楼塔溪的碧水如毛细血管般淌过全镇，仿佛为楼塔打通了全身的经脉，让这座千年古镇顿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鲜亮气色。

　　到过很多古镇，徜徉在那些似古非古的街巷中，能够感受到人们为了让这些远古遗存下来的城邑继续生存下去而做出的努力，但这些殚精竭虑的努力又总是显得那么的焦虑，那么的急功近利。楼塔当然也有过提升改造，但却是一种画龙点睛般的略施粉黛，所以，她能够继续以古镇应有的方式，不徐不疾地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