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低语》:
一个人的诗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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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昌建
一颗香榧,抑或是一片西溪湿地,在郁葱的笔下都会呈现不一样的风情,对此的解释之一,因为郁葱是诗人,诗人就是语言的炼金术士,更何况他还是一名职业的文字操练者;之二是郁葱久居杭州,与其说他是吃着粮食果蔬生长,还不如说是由江南的水土空气成就了他的文化血脉;如果说还有第三,那就是他把这些年的阅读,都化作了自身的武功秘笈,虽然只是在塑造一座纸上庭院,却也已经是匠心独运,气象万千,因此把这一本《盛夏的低语》说成是私人地理学,我觉得是十分妥帖的,因为他写出了一种不分行的又具有诗歌意味的人文地理,我姑且将它称之为诗地理吧。
这样的诗地理,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规定动作,就像书中把郁达夫称作为那个时代的火车代言人,因为郁达夫最好的文字之一,就是坐着浙赣线一个站点一个站点地玩过去写过去,这是见真功夫的。火车抑或还有轮船一类的可能是观察和体悟旅行的最佳方式,正如古人用骑马的方式。达夫先生的文字能渐入化境,他把古汉语和译文中汲取的营养最后都“化”成自己的气场,这是我以为一个写作者的基本功,也是最高的境界,而现在郁葱也在朝这条路上步行或狂奔,即他一手是沈括和李渔,一手是里尔克和沃尔科特。
我认识的郁葱,以前我以为更多的是沐浴着欧风美雨的,因为他的句式,既有别于汪曾祺这一些前辈的,又有别于近年出现的诸如李娟一路的,打一个比方,郁葱好像是一名跑障碍赛的选手,有时需要涉水而过,有时又需要羚羊般的跳跃,有时又如跑山者,还得有认路的本事,其实最终比的是一个长跑者的耐力和勇气。是的,生活中郁葱的确是一名长跑爱好者,但是他似乎并不刻意,他只是觉得自己跑着舒服就可以了,并不是为了要跑给人看,那么写作应该也是同理,构建诗地理也是如此。
尤为可喜的是,在这本书中我又看到了一个熟谙中国古典文本的郁葱,他并不是只会博尔赫斯的分岔小径,书中写及杭州的不少篇什,其实不少都是司空见惯之景,但即使是绕西湖一圈,他也依然能写出一种陌生的美感,我以为这是极难的事情。没有陌生感,哪有文学可言,那只有新闻或旧闻而已。而写作的要义之一,就是要写出今天,或是用今天来疑古,或是用古意来照射现实,包括一只柿子,一片红柿林,它们从成熟到坠落,直至腐烂,直至在纸上又获得重生。
我想这可能都是诗地理的应有之义,从地名到地理,从山水到风景,从风景到风物,到最后构建诗文或人文,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生的全部,最后是不是能留下几行诗、几篇文字,这就要看造化了,因为现在不可能再诞生徐霞客游记和《瓦尔登湖》了,现在的远就是近,近又即是远,近和远已可从纸上来构建和区分,于是就有了这一部《盛夏的低语》,有了一种言辞的片断和时间的余温。
郁葱少年以诗成名,他的诗歌横空出世,之前似乎毫无征兆,之后则一直在飞翔和低语,这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现象,而在进入中年之后,按我的观察和猜想,当郁葱跟岁月一起枕河而居时,他的文字便出现了不一样的长河般的景象,这河可能是运河,也可能叫塘河,我以为当他从书斋里抬起头来时,一种人间的烟火便降临了。这烟火是他开始涉足卑微并体恤贫苦,且无可救药地走上了悲天悯人的一路。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善良或悲悯,只是更多地被芸芸众生给掩埋了,特别是一个写作者拿着一块敲门砖进入职业的领域之后,我们就可能只是在操场上跑步了,而且也知道操场的上空是有一只眼睛在看着的,有时旁边的高楼上可能还有几只眼睛,我们想那好吧,写作就是要给人看的。到最后想编辑一两个选本时,发现我们不仅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砍得遍体鳞伤,而且我们自己有时也挥着这把刀砍向空气和假想的敌人。
假想的敌人不是关公战秦琼,更不是玩得满头大汗的儿子,最后我们会发现美好来自于亲近和亲切,那也是文字所必须具备的要素,对此我也赞同郁葱的观点,比如他对西湖、对河水以及对城市风景的认识,这其实就是我们对文字和文学的态度。
对了,最后我要补充一点,有时为了表示一种随意和自然的关系,我们在称呼朋友时常常会省略他的姓氏,比如我们也没大没小地称郁达夫为达夫先生,正如富春江边的某条弄是叫达夫弄的,但是对于本书的作者,我以为还是要郑重地用全名来称呼他的,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有一个梗,一个只属于诗歌圈的梗,我不会在此展开,但必须要提一下的,我在这篇文章中所写的郁葱只是指:李郁葱。
(《盛夏的低语》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