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那里吹
——读格非《望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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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鲜敏
一切还得从小说开头那个叙事散文式的契入说起:“我看见他的身影升到了一个大坡的顶端,然后又一点点地矮下去,矮下去,乃至完全消失,过不多久,父亲又在另一个大坂上一寸一寸地变大、变高。最后,他停在了那个坡顶的大杨树下,抽烟,等我。”作者寥寥且不失细腻的几笔人物兼场景描写,似已贯穿了整部小说始末的一个情感基调。幽深的襟怀,淡远的叙说,犹如从生命悠远的思索中而来,沉沉的落寞,淡淡的哀伤。或许,岁月令人抓狂的残酷,常常就在于此,冷冷,静静,看着人生,徘徊在爱不下去,亦恨不起来的宿命式的冥冥之中,似是而非,捉摸不透。
所幸的是,生命的沉重里,清新淡泊的治愈系写意,在整篇小说中亦是俯拾皆是。比如“当金灿灿的丝瓜藤开了花,当紫色的扁豆花爬满了屋前的木廊架时,盛夏在蝉鸣和暴雨中悄然结束,硬朗的西风渐渐透出了一丝凉意。在无事可干的晌午和晚上,我们就躺在床上说话。”这与我在最初几年读过的一系列国外儿童文学系列小说风格很是相象,清新纯净的田野之风扑面而来,我个人主观觉得,这是现时许多国内小说所不曾具备的。
总之,这是我花了整整一天半再加两个深深夜晚的光景,细细读完格非的《望春风》,最直截了当的感觉。
《望春风》,整部书是用第一人称有限叙述写法,以“我”——绰号“小呆子”的视角,“东家长,西家短”随意拉家常般娓娓道来,一个个盘根错节,鲜明个性化了的人物塑造,彼此息息相关或宿命或机遇式的人生跌宕起伏,不知不觉里,已甚是巧妙地把读者渐次引入了那个看似平常琐碎、波澜不惊,实则惊天动地、浪潮激荡的改革历史背景中,诉说出一个江南乡村从50年代开始数十年的风云变迁。十多个人物跃然于这块江南乡村变革中的土地,演绎着他们的骨肉亲情,伦常情爱,甚至于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终是得了各自人性的拷问。已说不清谁是小说真正的主角,或者,不妨说,是乡村本身获得了某种“正名”,成为自我和历史的主角,人物因而只是成了配角,他们只是一代又一代宿命与机遇的小小缩影而已。
而文中那种对乡土社会剧烈改革变化中,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手足无措和难以适从的情感基调,作者在叙述中亦是克制到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字里行间,“我”,一直延用着一种“我朝东边望了望,我朝南边望了望,我朝西边望了望,我朝北边望了望,只有春风在那里吹着”,近似哲思的淡定从容,作着世间最为冷峻的旁白。对于现实与变革,没有私欲式的褒贬,更没有愤世嫉俗的发泄,唯有默默经历着,给予了时间和生命哲理的深思与敬畏。我想,这就是一部小说成为经典的必须所在。所有一切沉思觉悟,都将留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的自在与精彩里。缓缓如水流淌的感性里,依旧读不到任何与世事格格不入的宣泄,有的只是那一抹放不下舍不得,浓浓淡淡的乡愁,还有对生活温柔以待的期盼,
《望春风》,好似让人历经了一段长长的梦境。读完的那一刻,即是梦醒时分,拍拍胸,吁吁气,甚是宽心安慰地慨叹起,人生如梦,岁月如初,光阴从来都是那虚惊一场后的风平与浪静。亦如格非在小说的结尾处古风盎然地那一说,“到了那个时候,大地复苏,万物各得其所。到了那个时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将重返时间的怀抱,各安其分”。
不是吗?生命是过程,万象只是点缀,有,则惜,无,亦不取,何须徒惹烦恼,若能做到中而不庸,即此见好作罢。走出《望春风》,走出格非笔下的那个“我”,才发觉这一天半来心路的光景,有些累。既然我已为曾经“我不读小说”的许诺付出了憔悴的代价,心也即随之坦然许多。
最后,还想引格非书的扉页《诗经·小雅·节南山》:“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来结束我读《望春风》百转千回的思絮,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的,我还在回避什么呢?!
风,在那里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