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华

　　炎炎夏季，做了一上午工，一到午饭后，那些车工们便眼皮下垂，走路如踩丝棉。

　　午睡！午睡！

　　工厂条件不是很好，没有开辟工人们的午间休息室。这些车工们走出食堂，又一个个奔回车间。

　　有人利落地腾出车间仅有的几把木椅，有人往地上铺废纸壳，有人拿下检修产品的木板，铺在车间地上。

　　人往那上面一躺，就美美地午休了。

　　一旁地上，架着大功率工业风扇，呼呼刮着凉风，工人们很惬意，一会儿就都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梦境里，鼻翼里还时不时飘来浓重的车间机油味。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们每天都要闻到的气味。如果没有这机油味，他们还真睡不着。有人睡梦里，脸上浮出了笑靥。

　　嘤嘤嗡嗡、嘶啦嘶啦……

　　每天在他们午睡时，总有一台机子不知疲倦地转起来，车着杆丝。

　　这些横七竖八、躺地上的人，就知道这是老张又在加班加点了。

　　车间共有十余台车丝机，老张这台靠近车间最里头，与工友们午睡躺地上的这头隔了一段距离。吵是吵了点，但还不至于搅得他们睡不着。

　　不过，一开始，也有人向老张发出了抗议：午间别开机子了，别车丝了，干扰了我们午睡！

　　说归说，很快抗议声就平息了。

　　工友们都知道，这老张生活难着呢！两儿子，一个正念高一，一个上了大一，花钱如流水。还有，老张在乡下的妻子今年春天里查出了肺病，动了手术，现还在乡下养着，干不得重活。每个月，都靠老张这点工资供他们生活。车间车丝，计件活，干多得多，这老张每天一上班，就不停地在机台边干着，他从来没有午睡过，觉得午睡浪费时间！

　　还真是的，午睡的工友们，都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的梦境里，有一台机子嘤嘤嗡嗡转动着，嘶啦嘶啦地车丝，倒成了他们的催眠曲儿。

　　然而今天，他们的梦境里，好像少了熟悉的催眠曲儿。有机警的工友从地上蹦跳起：不好！老张昏倒了。

　　老张正倒在他的机台旁，全身出现了中暑症状。

　　有工友就自责起来：咳！咳！他这机台用的风扇，都让我们挪到睡觉的地方了……

　　于是，七八个工友，一齐呼啦啦抬起老张跑向附近的诊所。医生实施急救、挂液，有工友留下来看护着。

　　第二天，老张没有来上班，第三天，老张也没来上班。医生说，这老张啊，严重疲劳所致，得好好调养几天。

　　午间再休息时，工友们一个个躺那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们的耳边少了一台机子的转动声，也没了嘶啦嘶啦的催眠曲儿。

　　于是这个午间，你一百、我两百地凑钱，工友们说，反正睡不着了，去探望老张。

　　他们围着病床，故作轻松，嘻嘻哈哈笑着：老张，好好调养着，啥也别想。

　　几天后，老张来上班了，脸色红润、面带喜色，和工友们一一握手、拥抱，好像离开了一年多。落单的鸟儿归队了，车间里一片欢声笑语。

　　车间主任把老张拉到车间进口处的一机台旁，说：老张，从今天开始，你就操作这台。车间主任接着说，工友们都商量好了，这工价高的双杆拉丝，以后都归你一个人拉，别累着！

　　老张眼前顿时飞起一片云雾。

　　双杆丝工价高，平时都是车间主任平分给工友们车的。这不是工友们明着照顾老张吗？

　　更让老张想不到的是，这天午饭后，老张看到车间墙上贴了一张《车间午休规定》的通知。通知最后一条是这样写着：中午为车间员工睡觉时间，自即日起，发现有开机子做事者，一律罚款100元。

　　从这天开始，老张也加入到工友们的午睡行列。除了呼啦啦响的风扇，再就是此起彼伏的酣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