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杜成敏

　　为拿下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美发项目这块金牌，石丹准备了5年。

　　这是她对世赛最后的征战。今年她21周岁，按照世赛规则，选手年龄不得超过22周岁，所以无论是否获奖，赛后她都将永远告别这场2年一届的“技能奥林匹克”。

　　5年的训练，石丹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平静，懂得了一个好的选手，内心一定是安静的。她告别了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心中像有一座灯塔，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无人之境

　　北京时间8月28日，喀山闭幕式的现场，当屏幕上出现美发项目的获奖名单时，石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直到屏幕上出现鲜艳的五星红旗，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激动地披上国旗，跑到了领奖的等候区。

　　屏幕上公布仅是获奖国家的名单，还没有公布名次，但能拿奖对石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英国选手、俄罗斯选手相继站上铜牌、银牌的领奖台上时，石丹有点不敢相信，剩下的那个金牌位置，就是她的。

　　主持人念响了“Dan Shi! China!”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了此时此刻她奋斗了5年，但幸福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有点不知所措。

　　挂上金牌，她热泪盈眶。与教师团队相拥、跳跃、尖叫。这一晚，她恢复了一个21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赛场上她稳如磐石，却在等待成绩的时候，紧张到身体僵硬，连旁边队友都看出来了，一直不断地安慰她。事后她幽默地说：“可能当时手上没剪刀，心里不踏实。”

　　她的话是玩笑也是事实。4天3夜的赛程里，世界级赛场上的紧张情绪弥漫在每一处空气中，她的状态却是不可思议的平静。修剪、染色、烫发、盘头……动作行云流水。赛场是开放的，观赛的群众时不时在她的工位前聚成一圈，观看、拍照、讨论，石丹丝毫没有“察觉”，像入了无人之境。

　　“太稳定了！”她的心理辅导老师邬迪剑说：“我都看得很紧张，她却那么平静，特别有力量！”

　　邬迪剑不懂技术，但她看着石丹，心里隐约感觉到：“金牌是她的。”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力量，从石丹的心底涌出，流入到身体的每一处，让她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每天结束比赛，为保持状态，她回到宾馆继续训练至凌晨1点，睡眠时间不足5个小时，翻译累得坐着都能睡着，她却精力充沛：“感觉自己不吃不喝不睡觉都没事，直到比赛完了，还想着再来一场那种感觉。”

　　最后的倒计时来临，石丹收拾好工具，礼貌地跟模特说请他再坐会儿，等待裁判来打分。一抬头才发现，周围早已围满摄像机和照相机。

　　她的眼睛在人群中快速搜索她的技术指导、美发项目国家队专家组组长吉正龙的位置。远远地看见吉正龙正朝她走来。吉老师的眼眶有点泛红，但石丹的状态依旧平静。

　　“直到与团队汇合，抱住队友沈文青的时候，眼泪才突然涌了上来，就那一刻，绷了5年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了。”石丹说。

　　最终，石丹以总分89.9分的高分取得了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美发项目金牌，分数排名本届世赛全部参赛选手的第2名。

　　“练一身技能，是为了发现更好的自己”

　　石丹一直觉得，金牌是意外之喜。赛前，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力就行。”简单的4个字，她用了5年才做到。没参加过世界级的比赛，很难体会其中意味。

　　参加世赛的时候，石丹的手腕还是肿的，因为腱鞘炎，这是一种因为过度使用手腕而得的“职业病”。医生给的建议是：养。

　　国家队的训练不仅是全年无休那么简单，每天16小时的训练，队员们可能习惯了就好。难熬的是枯燥，实训基地里，除了美发工具就是头模，队友之间从无话不聊到无话可聊，有时候气氛实在太压抑了，他们就干脆互相找碴“吵一架”。

　　“因为说的话实在太少了，没有假期，没有娱乐，更不可能去刷剧，每天说来说去就是头模头模头模，去哪里找新的话题？吵架都成了一种放松发泄的方式。”沈文青无奈地说。

　　就算没拿到世界冠军，其实石丹也已经创造了一个美发项目中国队的纪录——她是拿到比赛“第一名”次数最多的人。

　　从2014年开始，两届世界技能大赛征程中，石丹在所有的市、省、国家选拔赛以及各类国际邀请赛、挑战赛中，全部以第一名横扫千军。这个成绩，连她的“师姐”——第43届世界技能大赛美发项目冠军聂凤也没做到。

　　5年里，她仅有一次失误，而恰是这唯一失误，直接让她失去了参加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的资格。

　　2017年，在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美发项目国家队“5进2”淘汰赛上，石丹发挥失常，最终成绩垫底，止步世赛。

　　突如其来的惨败不仅让所有人吃惊，连石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

　　她的技术指导吉正龙知道答案：“她太想要进军世赛，太想要这个第一了。”

　　石丹出生于江西省上饶市一个普通农村家庭中，父母在她很小时就外出打工，她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大，是一名典型的留守儿童。

　　对于父母的无奈，石丹表示理解，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状态。进入杭州市拱墅区职业高级中学形象专业就读后，世赛开始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校选拔赛开始，石丹的一路挺进，让她的受关注度一下子提高。

　　“刚开始，有人说你是代表学校，但很快就变成代表杭州、代表浙江，直到代表国家，肩上像压了担子，越来越重，就不想也不敢让自己产生失误。”一切来得有点快，石丹还没准备好，就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刚入学那会儿，家乡的人听说她上的是职业学校，学的是美发专业，一些闲言碎语就飘进石丹父母的耳朵里。村里人戴着有色眼镜，以自己的认知去“解读”这个专业。待到她进入国家队，风向才大转，她的父母一下子成了村里的“红人”，处处被夸“女儿有出息”。

　　“很现实，”石丹说，“如果你倒下了，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所以我不能输。”

　　一个自称有点臭美的女孩，只是因为爱好而选择的专业，在荣誉不断涌来的同时，演变成了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世俗对职业教育的偏见，扛起为美发行业“正名”的责任。无论赞誉还是压力，对不到20岁的石丹来说，都超过了承载的范围。

　　远在家乡的父母没能及时察觉到石丹的变化，在一次视频通话中，一句原本想称赞女儿的话“我们家都靠你了”，成了石丹难以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那场折戟的“5进2”淘汰赛上，石丹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但赛后一名技术指导专家却问石丹：“你很紧张啊，动作也很僵硬，怎么会这样？”

　　被淘汰后，石丹来到吉正龙的办公室，整整哭了一上午，第一次把自己的压力倾诉出来。

　　吉正龙说：“她平常不爱说话，喜欢把情绪埋在心里，直到被淘汰后，我才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

　　作为心理专家，邬迪剑与石丹接触几次后，发现她对自我价值的认同缺乏信心。

　　“她需要放松，学会平静。”邬迪剑说。

　　在邬迪剑的辅导下，石丹开始自我调整，在一次心理辅导课上，她当着50人面，主动将内心最压抑的部分倾诉出来，这是一次很大的进步，她需要迫使自己成长，让内心更加坚强，用超龄的成熟去正视不完美的自己。

　　“我让你练就一身技能，不是为了比赛，是为了发现更好的自己。”吉正龙的这句话，石丹听到了心里。

　　一次，石丹由于训练太累在邬迪剑的情绪调节课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一句话：“你要明白自己当下处在什么位置，你是来干什么的。既然你明白你是干什么的，那你只要去做好这件事就行了。”

　　在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国家队“5进3”淘汰赛时，石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那句话，并且一直“循环播放”。那次比赛她特别清醒，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踏实感。

　　“我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去做好就可以了。那次比赛，我的心超级安静，状态很放松，每一步要做什么，脑子里一清二楚，一切非常顺畅。”石丹说。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幸福再出发

　　获得世界冠军后，石丹微信好友中的媒体记者，从原来的5人变成了45人。一夜过后，她成了焦点。

　　石丹没有架子，对于媒体的采访邀约，她很少拒绝，与记者们交流时，声音轻柔，甜美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但过高的关注度还是让她有点不适应。9月2日刚开学，她回到母校杭州市拱墅区职业高级中学给学生上课时，就发现有记者跑来“旁听”了。石丹说，“作为老师，我还是希望不要打扰学生的学习。”

　　经过了世界技能大赛的历练，石丹更懂得以平常心去接受这份荣誉。载誉回国后恰逢休息日，她没有安排任何庆祝活动，仅约了队友王芹、沈文青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第二天，是学校理发厅免费为60岁以上老人和环卫路政工人等义务理发的时间。石丹在众多的采访、慰问活动中抽出身来，脱下国家队服，穿上一件白色短袖T恤，一条黑色双肩背带裤，一身低调休闲的装扮，来到现场服务。

　　但她还是被一位姓汪的老大爷认出来了：“新闻上看到过你。”他想让石丹给他理发，石丹一口答应。

　　理发的时候，汪大爷举起手机想合影，站在身后的石丹主动靠向了镜头，微笑着配合。“哈哈，我太开心了，世界冠军给我理发了，还一点架子也没有。”

　　回到课堂，对着学生崇拜的眼神，石丹也会详细地述说她在赛场的过程和经历。

　　“很多人问我今后的计划，我觉得下一步最重要的是把大赛中取得的一些经验和这么多年训练的成果、专家教练团队教给我的一些技艺，传给学生们。希望我现在取得的成绩，对职业教育有一定的正面影响力，让更多的人跟着我一起去学习美发，相信技能成才！”

　　说起自己教学工作的时候，石丹的脸上满是认真和自豪。职业学校是她梦开始的地方，现在也仍是，她将幸福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