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吉祥

　　早些年浙江图书馆开办的假日书市，是许多爱书人的好去处，有关淘书的具体细节好多已记不太清了，但有一件事却令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一个天色灰暗的周末下午，当时已近收摊时间，在一个旧书摊前，我看到一位50多岁的女人提着一大捆文学刊物，问摊主收不收？摊主接过一看，也没有打开，只看了看书脊，都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大型文学期刊，有《当代》《十月》《收获》《江南》等，大概有四五十本。从书的侧面可以看出，纸张大都已经发黄了，但每一本书都保存得相当好，连卷角卷边都找不出，有几本还仔细地用牛皮纸包了书皮。女人说：今天只是随便拿了一些过来，家里还有很多。

　　女人接着说，这些书都是她父亲的遗物，老人家生前是教书的，平时省吃俭用，活了一辈子没留什么遗产，只有满满一屋子的书。老人在世时，不大欢迎别人进他的书房。一个多月前，老人过世了，最近家人就开始清理他的遗物，书实在太多了，一开始想直接处理给收废品的人，但又有些不忍心。现在老人家已经不在了，房子总得清理干净……

　　此刻我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胡乱地翻着，但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女人的话一字不落全都钻进了我耳朵里。我脑子里迅速展开想象，一个偌大的书房里，书架布满了几面墙壁，顶天立地，上面放满了老人家毕生收藏的数以万计的图书，其中不乏一些珍稀孤本，甚至还想象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戴着老花眼镜，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本线装古书，或握着钢笔埋头做笔记的画面。

　　女人还说，自己平时基本不看书，对书也不懂，今天先拿一些过来问问，如果有人要，可以约个时间，最好能全部搬走，实在不要的，她再处理给收废品的人。

　　摊主告诉她，这类旧杂志目前基本没有读者，不值钱。他又问女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书？女人说不清楚，让他最好自己去看一下。

　　摊主付给女人15元钱，留下了她带来的一大捆杂志，同时双方各自留了联系方式，说到时候给她打电话，约时间上门去看。

　　我与那位女人几乎是同时离开书市的，各自骑着电瓶车，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骑行。此时，我的心里是不平静的，我很想上去告诉她，我现在就跟她一起过去，去看看那个书房，看看那个书房里的藏书。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觉得我没有资格去承受老爷子一辈子心爱的收藏。他一生把这些书籍视作珍宝，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肯定担心这几十年收藏的归宿。我想，他的子女深知老爷子的脾性，在他生前不敢擅自处理这一屋子的书籍，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对老人最大的尊重了。现在，老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于是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擅自处理老爷子一生的珍藏……

　　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为老人，也为老人的这一屋藏书。子女自行处理老人一生的珍藏，或许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与无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人的子女不可能是爱书之人，老人没有把自己喜欢藏书的基因遗传到下一代，或许这也是令老人临终前最觉得遗憾的事吧。

　　我想，要是由图书馆整体接管老人的这批书籍，那该是最好的归宿。书籍只要不进入废品收购站就好，流入旧书市场也算是幸运，虽散落在各个家庭，终究也算是一个归宿。一个书贩，半个藏家，希望收书的商家有专业的知识对有价值的图书进行分类收藏，有更好的条件来进行存放、保护，不让老人在九泉之下发出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