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政治家、经学家、旧派书生、新潮文士、革命党人渐次登场,在危局中的转型,既是个人和群体的选择,也是一个国家、一种文化、一个民族探索出路的精神表征
众声喧哗的远山淡影
——读《蝉蜕》
■彭忠富
1874年,李鸿章在给同治皇帝的奏折上所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从出现到今天,一直被人们热议。当同时代的官僚还在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时候,李鸿章已经切身感受到华夏文明的危机,由西方科学发展所带来的坚船利炮,不仅在器物上,更是在文化价值追求上冲击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这是东西方文明的剧烈碰撞,大清王朝在跟西方列强的交锋中败下阵来,面临着被动转型及融入世界的问题。与此同时,晚清一代知识分子也开始睁眼看世界,他们在危局中的转型,这既是个人和群体的选择,也是一个国家、一种文化、一个民族探索出路的精神表征。
譬如晚清经学大师孙诒让,在经学、诸子学、文字学、考据学、校勘学以及地方文献的整理等方面都有成就。孙诒让出生于官宦世家,对他这样的贵冑公子来说,红尘中所有的绮丽加起来,也抵不过上古文字的光亮对他的吸引。而走上这条治经之路,更大的意义或在于,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从一部经籍到另一部经籍,渐次勾连而成的知识全息图景中,呈现出了这个世界的“道”。这个被一代代学人孜孜追寻的“道”,系连着国之兴衰,也系连着天下苍生。
学者胡小远、陈小萍长期关注孙诒让的学术成果和人生历程,他们认为孙诒让就像土拨鼠一样在治经路上躜躜前行,照耀着他的,只有前头一点微茫的光亮。甚或有时候,连这光亮也不可寻,而只能以自身作一个燃灯者。但命运似乎在1890年给孙诒让开了个恶意的玩笑,当他自以为寻找到了这部终极之书时,这个在东西文化冲突中渐渐失衡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这本书了。孙诒让倍感苦闷和寂寞。寂寞是他一生的精神底色。这寂寞,不只是—个天才的寂寞,更是一朝梦醒、已在万重山外的那种广大的寂寞。
胡小远、陈小萍最近合著的历史小说《蝉蜕》包括“金钱会变”“茶山品梅”等35章,聚焦晚清大变局中的一代儒家知识分子,展示他们面对历史大转折时的个人遭际和命运浮沉、内心的冲突和彷徨、精神突围的选择和路径,其中,着墨最力的是主人公的内心冲突,“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时代的震荡在个人内心掀起的巨大涟漪绝不亚于外部的惊涛骇浪,这种重在刻画人物内心的文学笔法使本书较之其他历史叙事作品拥有了更加丰满的骨血和动人的气质。
作者节奏明晰、语调沉郁地讲述了朴学大师孙诒让的一生,同时也为近代变局中的经学家群体存影写照。它写出了身处古典时代与现代性转型的夹缝间的这一代学人的热心与痴梦、困惑与彷徨,更写出了他们各自不同的精神突围方式。它是一部对逝去的时代和大师的招魂之书,也是一部用世之书,字里行间,更是浸润着作家的深广忧愤。本书浓缩了近乎整个中国近代史,体量很大,但绝非史料的线性“流水账”,而是裁剪得当、调度有方,历史的大事件作为人物活动的前景在卷中逐一闪过;政治家、经学家、旧派书生、新潮文士、革命党人在众声喧哗里渐次登场,而思想史的传承脉络是背景深处的远山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