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之言,闻于雷鼓
——读余怒诗集《蜗牛》
■潘玉毅
阅读余怒老师的诗集《蜗牛》,套用网上流行的话说,真是“太难了”。它就好像一份加密文件,一个珍珑棋局,不是绝顶高手根本无法破解。
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地读、细细地品。读着读着,我忽然发现难只是意义理解层面的,在这个层面之外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即便读了很多时日,我依然不懂诗人究竟传达了什么,但当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经验同书中文字发生碰撞的时候,集子里的一些诗句总是不自觉地浮现于我的脑海,好像有过交集,又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它道出了我心中想说而未曾说出的隐语。
当我们在特定的场景下,遇见某个人,发生某件事,心里有所触动,想要表达,却发现自己难以言说,就好比深秋时节,黄叶满地,我们徜徉其中,感觉很美,但在心中搜罗良久,发现那种美只能用“不可方物”来形容,根本说不明白它到底是怎么个美法。与之相似,阅读余怒的诗,读者也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无法说清楚诗人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可内心却仿佛被鞭炮炸响的黑夜,声音由此及彼,经久不息,有时还会与诗里的某个句子、某个场景产生共鸣,将自己带入到诗句所营造的意境里去。
毫无疑问,余怒老师是诗歌界的探险家,是一个文学斗士,更是传统语言习惯里的逆行者,可能也是寻常人眼中的“异类”。一如《蜗牛》里所展示的那样,余怒的诗与我们常见的诗不同,像是被重新剪辑之前的《东邪西毒》,弱化了语言的表达,丰富了人的想象。此处或有一比,如果你在黑板上画一个圆,给它定性为西瓜,那它只能是西瓜,如果不加以定性的话,它可以有很多种可能,可以是轮胎,可以是皮球,可以是太阳,也可以是十五的月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读余怒的诗,很多人都是占了“不求甚解”的便宜,虽然心里头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猫爪挠心似的,可当我们将目光锁定那些“费解”的文句,用心体会,慢慢地就会觉得有意思起来。
很多评论家称余怒的诗“藐视了规则”,然而换个角度想想,这未尝不是对自然之序的尊重。从哲学上来说,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余怒的主张和坚守符合这一规律。
在文本之外晃荡了许久,回到《蜗牛》,“存在”一词被多次提及。思维、光照、动物、人……诗人没有写这些被描述的对象因何存在,而是直言他们存在的状态。也就是说,这里的存在是一种客观,至于意义,诗人并没有作人为的阐释,而是放任读者自己去体会。
也许有人会说,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又怎知你心里的秘密?但读者要从诗里获取的也不是作者的秘密,而是个体经验在文本中的重生。你的经历与我不同,你的故事也不是我的故事,但是人生总有相似的地方,人的心里总有相似的情感,或者也曾经历相似的场景。当你读诗的时候,内心里同样也会有呼应和共鸣。
事实上,诗人去过的茶吧可能我们也去过,他发呆冥想的状态可能我们也曾经历过。发生在茶吧里的那场相遇,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施蛰存先生的《梅雨之夕》;而读到“在我打开门的那个早上,送奶人/将它同牛奶一起,送还给我。/我们互道早安”,我们眼前仿佛开了一扇窗,看见什么,看见多少,因人而异,用它来形容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当真是太妙了,只是很难用精确的语言进行描述。
每首诗都有开头,一如武学套路的“起手式”。在很多人的概念里,起手式只是客套礼数,临敌时毫无用处,不过金庸先生在他的武侠小说《碧血剑》里借袁承志对刘培生的指点,反驳了这一观点。“起手式”并非无用,而是看你用得是否得法。品读余怒的《蜗牛》,发现集子里有一些诗歌的“起手式”很是吸引人,像《普通语言学》的第一句话就是“直接的感受是尖锐物”,《记录》的第一句话则是“抓住人们所说的”,感觉开宗明义,巧妙地点了题,比如前者,语言是尖锐物,把一个抽象的东西变得具象化了,有助于增进读者的理解,读者只需结合自身经验,结合“恶语伤人”等俗语,可以更好地品读、体会诗中内容;后者也是一样,“抓住人们所说的”可不就是记录吗?不过是用了拟人之后,使句意越发生动罢了。
“起手式”之后是诗的正文,作为一个看客,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不懂,有些我们似懂非懂,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觉得好读、觉得有感觉就行了。这就好比说到“独孤九剑”,鲜少有人能记得,但是说到“无招胜有招”谁都知道,而且每每说起人们总是心潮澎湃。余怒的诗亦然。
因为胸中少墨,所以不敢乱说,只能谈谈自己读诗时的感受,也许这感悟与诗人的本意并不相同,却是文本投射在我心中的一道影像。拉拉杂杂千余言,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能勉强算是一种阅读体验,难称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