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

　　你赤脚走过水泥地吗？是在盛夏雷雨后，还是在深秋萋风中？是在曾经繁华过的城中村里，还是在亘古荒漠的小镇？捧读温亚军的中短篇小说集《赤脚走过桑那镇》，就好像踏上一块冷冰冰的砖，冷从脚底直达心扉，一种西北风裹着雪粒砂石拂面而过的冷……

　　我知道，这就是温亚军的目的，他希望通过简单的白描把心中的冷传递给我，就像赤脚走泥地的感觉。

　　温亚军的《赤脚走过桑那镇》，用血肉饱满的几个故事勾画出了一幅众生图。他们虽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身旁，书中的聂瓜瓜、周眉娜、方大牙、宋大拌面，这些人好像就住在楼下。

　　书中的故事读起来并不舒服，因为故事里主人翁的生活似乎都是没有希望的，他们活着、挣扎，受欲望驱使，然后死去。但是，让人舒服是流行作家的任务，温亚军这样的严肃作家是不屑与舒服为伍的。著名作家刘庆邦评价温亚军说，他是个诚实的作家，他的创作从人生经验和生命感悟出发，有着结实的质地和饱满的情感。诚如斯言，在温亚军描绘的众生图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其中各自沉浮着，温亚军的语感一如一杯清水，平实无华，却是有力而通透的。

　　我最留意读的是《白雪季》，整个笔调像余华的《活着》，只是更精短、更克制。小说讲述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20多年，贯穿了女主人公一生的遭遇，她宛如一片秋叶在生活与时代的巨浪中载浮载沉，永远逆来顺受，却始终没有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农村妇人的朴实木讷，使她能承受巨大的磨难，但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母亲，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在痛苦中沉睡了很长时间，就在我以为她不会醒来的时候深，爱她的人回来了，说：“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过的啥日子？”她醒了，并且一醒到底。尽管最后爱人还是先她而去，但面对请求复合的小人，尽管这小人和她生活多年，是一群孩子的亲爹及爱人的亲弟弟，只是平静地说：“不了，我和留根（和爱人重逢后生的小儿子）过！”《白雪季》的女主人公一生兜兜转转在坎坷的命运中颠沛流离，几度麻木，但依旧在深爱之人的呼唤中苏醒了过来。

　　我掩卷沉思，这何尝不是中华民族近百年来的命运缩写呢？在痛苦近致麻木中却始终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在“爱人”的呼唤中苏醒、坚强、独立。小说的场景都是冬季，总是下着雪，世界一片黑白，只有女主人公——穿着红棉袄，那一抹红艳是生命的底色，任何摧折都抹灭不了，哪怕有时候它看来就是一堆灰烬……

　　生活永远不如想象中的美好，温亚军没有使这个故事有完满的结尾，留了个略微凄凉的结局：她最终也没和深爱的人共白头。但破镜重圆后，有过一段温馨的日子已经够了，还有他们的小儿子留根。几个已成家立业的大女儿们也深知母亲的苦楚，理解她，也加倍孝顺她。晚年有遗憾，但不会凄苦了。

　　最好的文学作品是让人看到另一种真实的生活和生命样态，温亚军的《赤脚走过桑那镇》对我而言就是如此，正如赤脚走过水泥地的那种凉凉的感觉，寒冷切肤让人焦灼后，也能使人冷静地看待自身当下的生活。现实坚硬而寒冷，但我们有血与肉，有体温去感受或温暖这寒冷与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