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柴“糗事”
○陈甭
老家是一个山区小村,世代除了几亩薄田瘦地,看重的就是那几爿山了。山上有树、有竹,还有柴火,生生不息,这是农民的根。早年农村常常为一爿山的权属纷争不息,世代结怨,有的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我小的时候,农家烧水做饭焐猪食,用的还是柴灶。山里人不愿烧稻草,常年只烧禾柴,过年过节也烧点柴爿,以示薪火不绝。稻草烧起来火头不旺,烧饭也不香,还弄得满屋都是浓烟,多是冬天用来铺床底、垫猪圈的。
那时柴山还是集体的,柴不够烧,只得偷。偷自己村里的柴等于偷自己家里的,不合算,只好偷邻村的。村里的人总是惦记着邻村的柴山,哪里有片好柴,哪里有几枝树桠,哪里山路好走都摸得滚瓜烂熟,村里的好柴都是外村人偷斫掉的。不过最好的柴一般长在荒芜的乱坟岗、土质厚的山凹里或陡峭的山崖边,要偷一捆好柴,着实需要有些胆魄和力气的。
柴山常年由管山佬专职守着,像守着一份宝贝那样守着那些树、竹、柴,平时外出劳作的村民也有义务守山。发现有人偷柴,管山佬一呼百应,邻村的村民们会立即丢掉手里的农活,从四面八方赶来围堵偷柴贼,甚至从山上一直追到村里。这时,我们村里几个有威望的长者就会站出来论理,不过也还常常避免不了一场“相骂”。
管山佬整天在山上转悠,你也不好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偷,否则被逮个正着,轻一点没收钩刀,重一点要被罚款,甚至被五花大绑地揪斗。偷柴要看准时机,管山佬稍有疏忽就速战速决,来去无影。偷柴最好的时机是选在早上、中午或傍晚,这个时段管山佬要么还没来,要么已经收工了。不过时间长了,这一招也不灵光了,管山佬也会摸出一些规律来,你早、中、晚来,他也早、中、晚到,面对面遭遇,这柴就偷不成了。
有时管山佬事先还会早早地、一动不动地“匍”在柴窠蓬里,在偷柴的人经常出没的地方设个暗哨守株待兔。你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柴斫得正起劲时,管山佬就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降临在你的面前,让你来个措手不及。偷柴的人与管山佬也常常是斗智斗勇,像打游击战一样,也得讲究战略战术。最管用的是,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几个邻村要轮流、错落着来,要出其不意,看似毫无规律,其实要精心算计。
夏夜天热难熬,我们村里的小伙伴们常常沿着屋柱,像只猴子一样攀到社屋的二层楼的木走廊上集体睡觉。前半夜大家七荤八素讲些笑话,四五点钟天蒙蒙亮,就早早地顺着屋柱溜到地上,三五成群分头去偷柴了。等到管山佬出工时,小伙伴们早已背着一捆柴回村了。
我从小生性胆小懦弱,没有偷过几次柴,即使跟着别人去偷,也是提心吊胆的,远远地躲在背后斫点又矮又嫩的毛柴。一听到管山佬急促的脚步声,我就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常常被同伴耻笑。有时柴斫到一半,同伴突然故意大叫一声“管山佬来了”,我就拼命地逃回自己村里的山上躲藏起来。等了半天也不见管山佬的踪影,我才知道是被同伴捉弄了。
我宁愿像我老实巴交的父亲一样,在路边斫点别人不要的荆棘当作柴火,每次都要艰难地拖着回家。这样的荆棘当作柴火,烧火前还要一截一截剁下来整理好,免得到时满手被刺戳到。
一晃40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老家早已用上了煤气灶。现在柴火灶已难得一见了,淘气的小伙伴们也变成了白头翁。偷柴这种“糗事”成为儿时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印记,也成为晚年一种意趣横生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