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莫多郎
■周亮
不记得第一次听见“莫多郎”是什么时候了。乡下的小顽童,摘花揪豆时被主人家瞅见,转身逃窜时往往会听到身后传来“莫多郎,敢再来,看我抓不抓你”的呵斥声。莫多郎是什么?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没兴趣去琢磨。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莫多郎突然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日常词汇:常年卧床的大伯跟儿女们说,口寡淡得很,想吃莫多郎。左邻右舍都说,莫多郎这种小杂鱼,夏天在河埠头随处可见,冬天想找可不太容易。堂兄四处打听,访到一个渔民。那人年纪虽大,二话不说,穿上防水连衣裤下了河。在冰凉的水中连续捞了十几个地笼,总算凑了小半碗莫多郎。
莫多郎中指长短,身体黑褐,像是缩小版的乌鱼,也有几条黄得近乎透明。莫多郎全身肉肉的,天热的时候喜欢趴在石板或莲叶上鼓动鱼鳃,胸鳍硕大像是两片粉蝶的翅膀,细看其上还有几道淡淡的古老花纹。莫多郎,虎头虎脑又有些傻傻萌萌的。
莫多郎,乡人还称其为箬鳎步或土步鱼,它真正的学名是沙塘鳢。查看资料得知,沙塘鳢与螺肉、河虾、竹笋、春韭并称江南五大春菜名鲜。直到现在杭城还有一道美食——冬笋荠菜烩塘鳢,看着就让人口中生津。
清代的袁枚是钱塘人,他在《随园食单》写道:“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目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肉最松嫩。煎之,煮之,蒸之俱可。加腌芥作汤,作羹,尤鲜。”
月夜的河埠,水中不知名的微小植物攀在石板上,像是苍苔开花,一管管的花丝随着水流轻轻摇曳。莫多郎呢,伏在青石板的坑洼里一动不动,快被手指触到时才猛然向前一突,搅起一团浑水,又在不远的罅隙里躲了起来。望见莫多郎,便不由想起当年病床上的大伯。而今,青山之上,白色的蝴蝶花海起伏怒放,快十年了。暗中思忖,大伯要吃莫多郎,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吃的是鱼也不是鱼,咂的是当初的滋味,念叨的是当年的人情。
大伯,大家庭的长子,退休前在单位牛人一个,怒目环眼,放声呵斥,音震四野。可奇怪的是,大伯非常有小孩缘,几乎没有一个小孩怕他。现在虽然他人不在了,可村里谈天说地还有人提到他。
想起莫多郎,又想到大伯的儿子儿媳,我的大哥大嫂。当年大伯常去老年活动室,每次都让大嫂开电瓶车送去,又嘱大嫂广播响了来接他回家。多年下来,大嫂诺诺连声,人前人后从无一句怨言。大哥呢,大伯面前从不忤逆。说真的,大哥大嫂榜样在前,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还是蛮有压力的。
我的父亲七十有余,饭前喝酒也时常会提起莫多郎,这让人有些羞恼,又有些温暖。于是,我也只好时常流连于几个河埠头之间。
人还在,时光流,慢慢陪伴,岁月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