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车的往事
○叶亦竹
我的少年,在桃源秘境度过。墨绿的山野,农耕的画卷,古木幽幽,鸟语啾啾,溪水潺潺。家乡的农耕图里,犁、耙、耖、碌碡、篾簟,都是那么熟悉。
到了秋天,有一种神奇的农具隆重登场。
它外形酷似大象,由风箱、摇手、漏斗、流量开关、出风口、小滑滑梯等部件组成。它叫风车,也有叫风柜的。它的四条腿粗壮,农民把晾晒好的稻谷倒入风车的漏斗,一手转动摇手带起叶片使内柜生风,一手把持开关控制好稻谷的流量,那些秕谷、碎秸秆、稻谷芒便乖乖地从出风口飞出,纷纷扬扬。饱满的稻谷,则顺着小滑滑梯进入箩筐。
孩提时的我,约上小伙伴去玩风车,一人捣鼓风车的摇手,其他人站在出风口凉快。那幽深处呼呼吹出来的风,似诸葛轻摇鹅毛扇,借得东风呼呼吹。
曾经的农村,每年秋天都要交公粮。交粮的日子,在粮管所屋檐下的风车前,总是挤满了一筐筐稻谷。旁边的村民汗流浃背,扇着箬笠帽,排着队等待交公粮,可谓熙熙攘攘。
粮管所有位戴眼镜的同志,最蛮最憨,农民给他起了个混名叫“蛮憨”。
记得那年秋天,我考上了浙江省司法警察学校,按录取通知书提示,入学前需到粮管所缴稻谷换粮票。上午,父亲挑着稻谷到粮管所,我也跟了去。到了粮管所,我们偏偏遇上“蛮憨”。他的脸色很难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10点多了还来烦我,不让人家吃午饭啦!”吓得父亲和我面面相觑、手脚发软、进退两难。
“愣着干啥?他妈的还不把稻谷搬到风车去扇?”他有点不耐烦了。风车高过我的眉,我踮起脚尖,把稻谷倒进风车的漏斗里,“唰”一声,稻谷泄落一地。崩溃!心一急,操作失误,漏斗底的流量开关忘了关。
“手比脚还笨!”他又是一记闷棍。憋屈,我真想与他打一架。父亲轻轻说:“但将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我和父亲忍着泪把散落在地上的稻谷用手拾起来,再装入风车的漏斗里过扇。
好不容易把稻谷扇好。他随手撮了两三粒稻谷,用牙齿“咯嘣”一下后说:“不够干燥,再晒!”话音刚落,他就不知去向。晒就晒,我们又把干燥的稻谷摊在水泥地上再晒,等他吃饱中饭再午睡好,才过来把稻谷验收进仓。
三年后,我成了一名看守所的民警。无巧不成书,那个让我和父亲在风车底下吃尽苦头的“蛮憨”犯罪了,被押送到看守所。收监时,看到他面对墙上挂着的手铐、脚镣和电警棍,不由自主手脚发抖。
一个晚上,监区值班哨兵报告他违反监规,不按时就寝还吵闹。接到报告,我腰别手铐、手持电警棍,大拇指把电警棍按钮一揿,那顶端跳动着蓝色光弧,声音吱吱作响,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我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里一定在想:冤家路窄,这次“死定了”!
工作得讲程序、讲规矩。我把事情细细一查,发现他感冒发了烧。我不但没有训诫,而是叫来狱医,半夜三更给他治病退烧。
事后扪心自问,我是一位人民警察,理应心胸坦荡,手持戒具应该伸张正义,怎么能掺杂个人情绪、意气用事呢?细思量,掌控收粮的风车也好,手持惩戒的警棍也罢,其实是一种责任。
这虽然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撩拨起内心的情愫。而我,从看守所调到派出所,再到交警大队,一路走来,且行且修炼,在与时俱进中不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