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金生

　　那年我15岁，大我3岁的小哥突然人间蒸发。半个月后，小哥给我寄来一封信：“哈哈，我在北京，终于见到毛主席，但离太远看不清楚，所以还想再见一次。据说国庆节有更大的接见活动，你来吗？”信的落款是：北京火车站货运三轮车站。

　　哥，高手！小哥的信很快拨动了我的心弦……我也要见毛主席！

　　从小在铁路旁长大的我，扒个火车小菜一碟。在车站边捡了几只空饭盒，用细铁丝一戳，往肩上一扛，大摇大摆地走向月台。铁路工人以为我是捡饭盒的小屁孩，谁也没拦。看到一列车头朝北的车子我就蹭地爬了上去。车厢内全是去北京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我找了个位子坐定就再没动过，有尿也不敢撒。车过南京已是漆黑一片，火车戛然停下，说要“肢解”摆渡过长江。我坐车上，车坐船上，晃悠晃悠，好惬意。

　　“北京到了，北京到了！”我被惊呼声吵醒。只见站台上站满了穿军大衣的人，国庆前的北京居然这么冷？我不寒而栗。

　　一下火车，我逢人便问：“货运三轮车站在哪？”

　　“什么，国务院？”“什么，护士学院？”

　　北京人怎么这样，我的普通话就那么难懂吗？

　　终于见到了小哥，他忙给我去接待站登记。一位长得很有气质的小姐姐给了我一张证明，上书：请宣武区半步桥小学接待，并详细写着乘车路线。

　　我七转八回终于来到半步桥小学，一位女老师给了我一条棉被、一条毯子和一张饭卡，说：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8点在操场上集合操练。操练？就意味着能参加国庆大游行，我高兴得一蹦三丈。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操场上都是人，4人一组，肩并肩，臂挽臂，迈着大方步走过来、走过去。我分在最边上，另三人是高中生和大学生。

　　9月30日傍晚，每人发下一袋食品，苹果、面包、茶叶蛋，都是双份，说是第二天游行的干粮。领队说，今晚8点就要睡觉，明晨2点起床，不准带小刀、钢笔、铅笔。大家猜大概是为了安全！

　　我们住的是学校礼堂，几百号人全打地铺。明天要见毛主席了，谁睡得着？大家不闹也不聊天，只做一件事：吃点心。一位学生哥说：“全吃完，明天可以轻装上阵。”实际是嘴馋的借口。

　　凌晨2点许，我们摸黑在操场集合，8人一排，前后紧跟，浩浩荡荡地向天安门进发。突然间，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知从哪冒出这么多队伍，马路越来越挤，速度越走越慢。天蒙蒙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路上全是人，东南西北中，一眼望不到头。路边有一道独特风景，长长的人行道地砖向两边翻起，中间挖出一条深沟，上面用竹帘子搭建人字棚，这就是临时厕所，游行后就用土填埋。

　　9点50分，天安门上空出现一架直升机，“咯咯咯”地盘旋了一圈又飞远了，然后传来一阵长长的哨响，游行开始了！所有人肃然起立，横排的全部手挽手、肩并肩，像拉大网似的齐步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快接近金水桥了，我的心无比激动，因梦寐以求的愿望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奇怪，队伍突然不动了。原来是首长们要进去休息一会。没一会儿，首长们又出来了，这时已走过金水桥的方阵又排山倒海地退了回来，前进的人流势不可挡，受阻后只好一排排倒下，情况万分危急。这时从两边拥上一大批解放军战士，强行要求所有人快速奔跑，“一二三四”变成“一二三、往前跑”。

　　冷不丁，我的鞋跟被人踩了一下，我连忙离开队伍去拔鞋，之后就再也无法跟上同伴，只好一人跑在最边上。当跑过天安门时，我费劲往城楼上望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天安门城楼竟那么高，远远望去就像夏夜看银河上的星星，根本无法辨清谁是谁。这时我想起小哥的话：第一次没看清。我想他第二次未必能看清，哪怕是靠近金水桥的第一排也不行。因天安门城楼太高了，从地面往上看，就如在山脚望山顶。

　　我的特立独行被一位解放军战士发现，他用力将我拽到一把大阳伞下，说蹲下不许动。原来，我来到了庞大的军乐队区域，大阳伞是给指挥休息的。军乐队我原先只在电影上领略过，今天亲眼目睹它的威武和雄壮，太震撼了！

　　中午12点，首长们全部撤走，后面的游行队伍全是跑着通过天安门的，估计什么也没看到。当最后一队人马散去后，我想横穿马路去看看观礼台。瞬间，我惊讶地发现一道特别的风景，金水桥前面的空地上，竟然都是游行者丢弃的鞋子。两大卡车一左一右并排行驶，几位战士小跑着捡鞋，然后一只只往车上扔。我十分庆幸没走丢鞋子，要不怎么走路、怎么回家？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转眼50多年过去。那年国庆，无疑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