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焕瑾

　　烟雨江南，山岚郁深，我们身处其中，也许辨不清也看不明；青山暮霭，所见未尝不是海市蜃楼，霞蒸雾散，虚幻坍塌。

　　爱情究竟是什么，是梁山伯祝英台雌雄不得辨，相爱已相离，最后翩翩化蝶而去？是唐玄宗要杨贵妃马嵬坡下死，还要在天愿比翼，在地愿连理？抑或是聂鲁达的渴望，“我渴望你的嘴唇、你的嗓音、你的秀发”？还是鲁米的凝视，“没有镜子你便看不到自己，看着挚爱者，他是最亮的镜子”……

　　《尚待商榷的爱情》由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著，小说英文名为《talking it over》。很是喜欢陆汉臻先生对书名的这个翻译，《尚待商榷的爱情》，爱情为何尚待商讨？奥利弗在挚友斯图尔特的婚礼上，爱上斯图尔特的妻子吉莉安，一段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由此开始。也许爱情的词典里永远没有“简单”二字。这是一场爱的罗生门。

　　《尚待商榷的爱情》里，奥利弗让大家在沙滩上写上名字，潮水一来，写在沙地上的名字就被冲刷得无形。他们像孩子一样呻吟着呜咽起来。吉莉安在再婚前做了个梦，“我在沙滩上写下了我的名字，但实际上不是我的名字。”人物一再追寻着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在虚空的生命中对自我的询问：我究竟是谁？福柯说，“人将被抹去，如同海边沙滩上一张脸的形象那样被抹去。”

　　唯独我们意识中的记忆在强撑着抵抗虚无，在维系着过去未来和现今。斯图尔特说，“我什么事都记得。”吉莉安说，“我记得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奥利弗说，“我相信，对记忆要娇惯一点儿才好，让我的脑子里只留下人生的精彩片段。”记忆是一个意志的行为，忘却也是。人生需要关注什么，需要记忆什么，和忘却什么？人永远都是在和虚无对抗，不是么？奥利弗说，即使把石头扔进他记忆的井里，也不会溅起任何水花了，但奥利弗却又觉得，只有在别物或别人（而不是我们自己）认为存在的情况下才是真的存在的。他要吉莉安的眼里有他，他不能忍受的便是她那似在又不在的感觉。“如果你拒绝看我了，那我真的就要停止存在了。”

　　人们在找寻自我，也在找寻他者，我们的存在似乎总需要他者来进行证明。波伏娃说，“女人作为他者，与男人在自身感到虚无的存在相比，显得是一种存在的充实；他者在主体看来是客体，是自在，因而被确立为存在。”于是斯图尔特需要吉莉安，因了她，让他有所改变，他开始在街上看到了以前从来不会看到的东西。奥利弗愿意为了吉莉安，改变游手好闲的生活，戒烟，还债，找工作，“我小丑一般的面具再也无法遮挡我那颗破碎的心。”

　　爱不就是应该这样具有修复能力么。吉莉安是一位古画修复师，她的工作就是清理和修复古画，清洗掉所有的污渍和多余的颜料。斯图尔特、吉莉安和奥利弗都是在破碎的家庭中成长，都带着一颗残缺的心，渴望着修复。古画可以修复，人生可以弥补吗？吉莉安觉得人的精神垮了，这就是无法面对的东西。于是她宁愿选择与修补的古画交流，不用说话，你只要把厚厚的颜料刮去就是了。斯图尔特认为爱也能抹掉过往的一切。

　　吉莉安一天一天清除油画上的污垢，也同样一天一天看到奥利弗真实的样子：温柔，真诚，对自己不太自信，有点懒，很性感。于是她开始分不清是谁在将谁等待了，吉莉安告诉奥利弗，修复永远都无法知道做到正好，不是修复过头，就是修复不足，颜料底下没有“真正”的画，在坐等着你去揭示。她认定的确定性只是暂时的，她的最后修复结果只是临时的。永远都无法知道做到正好，正如爱情永远都没有一个标准的定义，“永远无法知道如何做到正好”。

　　斯图尔特在吉莉安离开后，继续生活，继续他曾经以为已经过去了的失望。明白失望是普遍存在的，与其对别人失望在先，不如先下手对他们失望。他认为爱情只不过是一个幻觉，这个幻觉的存在，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同意把某种价值加在它的身上。他觉得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一句“亲爱的”，是他付了钱之后得到的那句“亲爱的”。他的“爱情”——已经死去了。

　　可是他依旧放不下，他来到伦敦，窥视着吉莉安的新生活。眼前的一切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未来，他觉得他的生活被偷走了。记忆之海，有个漩涡，它可以将一切吞噬，变成无尽的深渊。直到吉莉安发现了斯图尔特的窥视，她精心导演了一场闹剧，让斯图尔特看到了她“支离破碎”的婚姻，她捂着留着鲜血的脸。他终于露出了笑容离开伦敦。他的“爱情”——终于死去了。

　　爱情究竟是什么，我们在人生旅途中，寻找着自我，寻找着存在，寻找着爱情。“她不能向他人借来自己的生存的理由。”这是波伏娃对女性的谆告，也是对所有人的谆告，爱应该是彼此成长，而不是受困。若爱受困于自身，犹如枯藤爬满了花架。若爱失去灵魂，我们该如何感受璀璨的痛苦。

　　爱情如人生永无完美，如古画的修复，它的确定性只是暂时的，孤独最终是灵魂永远的伴侣，但我们依旧相信爱情的美好，洗涤尘埃，照见彼此。我们也相信，爱情永远比死亡强大，但它也会死去。

　　是青山，还是烟岚，一切都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