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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想念外婆家的道地

  ○王珍

  小时候,每年寒暑假,我最想去的地方就宁波奉化的外婆家。

  虽然,外婆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仙去了,但有厚道善良的舅舅舅妈在,外婆的气息就在。舅舅家对于我来说就还是外婆家。

  舅舅原本住在奉化新丰小区陆家弄陆家阊门。大门是一个孝子门楼。妈妈说,这是为我们陆家的孝子陆洪太公立的牌坊。据文史资料及碑刻记载说,这是明成化十五年(1479年),明宪宗皇帝为旌表奉化县学生员(秀才)陆洪孝行而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孝顺的家风,感觉阊门里的陆家人都和和睦睦像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每次我去外婆家,老远就有眼尖的邻居看到了大声喊我舅妈:“阿仙,侬外甥囡来了!”

  舅舅家门口有个公用的大天井,当地人的土话叫道地。地面是用大大的鹅卵石铺成的。石缝间有泥土,总有些野花野草郁郁葱葱点缀其间。

  我最喜欢搬一把小竹椅坐在道地里,细细琢磨那地上的石头,每一块都像有年代的古董,光滑、圆润,那一定是时光抚摸而成的包浆。这些石块,看似随意而无规则,却又有一种石头间互相契合的秩序;虽无刻意的图案,却给年少的我许多想象的空间。着实是比城里的柏油马路和水泥地生动有趣得多。

  道地像陆家人的大客厅。每到吃饭时,只要天不下雨,左邻右舍都喜欢捧个饭碗或者坐着或者站着在道地里吃。有些考究点的人家就摆一张小桌子,弄几碗小菜,喝几盏小酒。我常常踮起脚尖,把别人的饭碗扳下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就去别人家里盛点吃吃。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菜香啊。

  每年寒假时去,每到有太阳的日子,道地靠墙边上,总有人家晒菜干,晒衣服。调皮的孩子在晒衣竹竿和竹匾间绕过来钻过去、追来跑去、打打闹闹。一不小心碰翻了晒衣竿或者竹匾,大人总会一阵呵斥,然后拾起衣服或者菜干,吹一吹拍一拍,继续晒。文静听话的小孩则把书本放在双膝上静静地看书,或者一张小桌子围坐两三人一起做作业。农闲的人们也喜欢聚堆、晒太阳、聊天。

  夏日的夜晚,道地是乘风凉的最佳地。好像家家户户都有一两张竹榻儿或者藤躺椅。我们姊妹一去,舅舅常常把门板都卸下来用两张长凳搁着当眠床。舅妈会给我们每人发一把蒲扇,扇风兼赶蚊子。

  讲天话(奉化话:故事)的人总是少不了的。那些读过书的或者经常出远门见多识广的人,会用石骨铁硬的奉化闲话,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地讲各种趣事。其实,我也很喜欢阿婶、姨婆们的家长里短,特别是讲我没见过的外公,他是农村里比较稀罕的读书人。他个子长得矮小,完全不是田里的劳力,却会文绉绉地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尤其在喝酒之后话多;讲我外婆对养子(我小舅舅)宠得比自己的独养儿子过分许多,完全把亲生的和非亲生的颠倒了……

  听多了,我就理解了妈妈那种解不开的耕读情结,还有妈妈评价一个人的价值取向。她从来不看成绩好坏,不论赚钱多少,也不管社会地位高低,永远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良心好。具体来说,就是善良孝顺,敬老爱幼,与人为善。其实就是陆家祖传的孝善文化传承和弘扬。

  后来,在旧城改造时,整个陆家阊门都被拆迁,舅舅家搬进了秀水家园,那宽敞明亮的新洋房极大地改善了居住环境。但却再也找不到外婆家的那个道地了。那些亲切熟悉的陆家人也似“失散”,难得一见。阿能阿姨、阿源阿叔、小华阿婶……不知道他们在哪一扇紧闭的门后?尤其是前两年我舅妈病逝后,仿佛再也找不到外婆家了。

  令人欣慰的是“陆洪孝子门楼”依然在。2008年被迁至桥东岸路江滨修复保护。彩绘斗拱、柱石门框,门框上方有一横匾,上书“明旌表生员陆洪孝行之门”。正门与两边的偏门间有两块石碑,刻录明提学郑纪题的褒奖赞美诗。2010年6月被奉化市(现宁波市奉化区)人民政府公布为第六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每次看到表妹表弟们上传的微信视频,有关舅舅看病就医、一日三餐、散步等生活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甚至舅舅的那点田都被他的二女婿培军种得生机盎然,还多次把收获的秋葵快递给我们。妈妈忍不住夸这些孩子乖,很虔诚地笃信:陆洪太公在天上看着呢!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3 想念外婆家的道地 2020-09-19 2 2020年09月1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