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甭

　　几十年以前，农村还随处可见不同形制的“山厂”。山厂有两种，一种搭在地头，一种建在山上。

　　搭在地头的山厂是一所简陋的茅屋，算是一个凉亭。几根粗粝的木桩支撑着一个屋顶，四面空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用作凳子的各类石块，是当年老百姓劳作时乘凉歇息和躲风避雨的场所。

　　建在山上的山厂，是管理山林的人居住的房子。住在山厂里的人，农村里俗称他们为山厂佬（管山佬）。因为常年要住人，山厂的四周，简单地用土墙遮拦着，以抵御风霜雨雪的侵袭。

　　住人的山厂，大多建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说白了就是一个瞭望哨。村里的人进进出出，上山下山，山厂佬一目了然，尽在掌握之中，倒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山林曾是山里人的命根子，建在大山深处的山厂也是星罗棋布。山厂佬多是穷苦的人家出身，有不少是外地迁来的，有些还是北方人。

　　中国历史上曾有七八次大的人口迁徙活动，因为战争、灾难或戍边。个别小规模的家族式迁徙的缘由，更是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有为生活所迫，背井离乡的；有因得罪了当地恶霸地痞、豪绅官员，恶狗远避的；少数也有犯了命案，亡命天涯的。

　　千里迢迢迁徙落脚在一个人生地疏的地方，总是有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太多的爱恨情仇都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有些人隐姓埋名，对过往历史守口如瓶，外人无从知晓，对自己的后人也讳莫如深。甚至有一家兄弟几个为避人耳目，特意分散到相距遥远的几个山厂，不到万不得已，老死不相往来。

　　山厂远离尘嚣，天高皇帝远，或许就是旧时最简单、隐秘、安全的避世之所，这也是一种最无可奈何的选择。

　　山厂佬多数勤俭，子子孙孙，世代繁衍不息，人多了就分散到附近的开阔的平地居住，聚成了新的村落。

　　南方偏僻小村落的村民，追根溯源，不少就是南迁后沦落为山厂佬的后裔，至今仍流行着古朴的北方方言习俗，甚至还保留着古老的中原文明。

　　曾几何时，城市变得拥挤不堪，而山村却显得空空荡荡。农村里见到最多的是老人和老屋，还有三三两两见了陌生人就狂吠的狗，几幢豪华考究的别墅大多也是铁将军把门。村里的年轻人都带着小孩进城了，只是过年过节才行色匆匆回来几次。

　　曾是山里人命根子的竹木，渐渐变得无人问津了，山厂也慢慢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成了空巢的山厂也任凭风雨侵蚀、时光消磨，坍塌颓废得不像样子，更多的已湮灭成一抔尘土了。不过，没人看管的山林，反而变得更茂盛、葱绿了。

　　如果你喜欢静谧清新，你可以到山野小径去闲走，不经意间，你就会意外发现一些零星山厂的遗址。一眼卵石围砌的枯井，一两间似有似无的屋基，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古藤，或许还有布满青苔的断瓦残砖。在山厂的遗址前徘徊，依稀还能听得到主人琐碎的叨念，隐约还能看得见灶膛明灭的烟火。

　　有些头脑活络的人动起了山厂的念头，破败不堪的山厂改建扩建成了别致的农家乐。一些山厂佬的后人成了农家乐的开发者经营者。牛栏、猪圈改成了咖啡屋、茶道室，草棚、农舍做成了餐厅、卧室，废弃多年的旧农具、旧物件成了一种时尚装置。这样的改造，看似违和却又温馨，山厂式农家乐成了休闲的新宠。

　　融入自然，放空心灵，聆听山岚絮语、鸟虫鸣唱，品味山野果蔬、溪涧鱼虾成了城里人一种碎碎念念。这让久居闹市的人们，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返璞归真的恬淡闲适感。

　　山里的人忙着进城，城里的人忙着进山，芸芸众生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错落地、颠倒地过着，平淡却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