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粜米巷
■赵佩蓉
在温岭太平的南面有一条古巷,旧时是粮食买卖的集市所在。老百姓都称之为“粜米巷”。
往巷子里走去,青石板被岁月踩出了深深浅浅的裂缝。两旁的老房子,一律木头搭成的门窗,都有上百岁的年纪了吧,年年岁岁经历江南的梅雨和台风,老朽和松垮是在所难免的。刷了白石灰的老城墙被茂密的爬山虎占领了,布满潮湿的缠绵。一片油绿中,有几枝粉白的蔷薇耐不住寂寞,探出笑颜。花影灼灼,恰是少女的娇嗔之态,瞬间明亮了古巷的昏暗和单调。
巷子里三三两两停着电瓶车、三轮车。水印一样淡薄的日光,透过天瓦照进来,洒在虚掩的木门和人声间,隐隐约约跳动着。也有人家,在门前搭起一张木板,香烟纸烛,寿衣寿被,都是点滴的营生。沙县小吃店却是一片蒸腾景象。开笼的蒸饺、小笼包,冒着浓郁的白色蒸汽。汤面锅里沸水翻滚,长柄漏舀装了米线、馄饨,蜻蜓点水般伸到水里,转瞬起锅装碗,送到客人面前。早起的哈欠,蒸熟的麦粉气,炸油圆的油烟味等彼此混合,又亲切又拥挤地闹热着。
“旧电器、矿泉水瓶、纸板啦”,收废品的女人,故意提高了嗓音,朗朗地在深巷中扬起。
“老徐人,叫得这么响,做什么!”循声走出来的老者,头发是花白的。
“不像你有国家养着,歇歇荡荡,工资照常。”女人殷勤地停下三轮车道:“屋里头有什么破烂卖啊?”
“老胳膊老腿,还有一张老皮,你要吗?”老者也是一本正经地答。
“钞票难赚呀!”女人自言自语。“收废品,收废品啰!”深巷被震动得吱吱作响。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酒肆。敞开的木门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有粗拙的笔迹:农家土酒,八元一斤。堂屋里排着许多大缸,一米来高,泛着酱红的釉光。缸口用红绸子封了,整齐地围着尼龙绳,喜庆而隐秘。门前的石阶上,一个老太婆坐在竹椅上。她的稀疏短发,用两个黑色发夹固定在两耳旁,眼角眉梢布满皱纹,瞳眸里盛着温和的光。老太婆只顾细言轻语地和一窗之隔的老头理论家务。“林家上代就是做酒卖的。晚米酒,补身子的。”她的声音细细、慢慢的,像一方抽了丝的老府绸。我竟然无端地猜测,遥远的从前,她也许是方圆皆知的黄酒西施。
“豆腐生,豆腐生!”闹钟一般的准时,上午10点,叫卖声响亮地踏乱了浓郁的寂静。扁担的一端是一只旧木桶,另一端挑着瓷碗和瓶瓶罐罐。有稚童挣脱了老人的手,摇摇晃晃奔过来。老妇人释下担子,麻利地取过平勺,一勺一勺地将嫩软凝滑的豆腐脑盛到敞口瓷碗,再用一根竹签随意地划拨几下后,浇卤并撒上紫菜吹皮,舀汤的小羹瓢也适时地递过来。“咸淡不够的,自己加。”她朝向孩子边上的老人,声音不温不火,是小生意人的本分和热情。热气蒸腾嫩滑柔软的豆腐脑,迅速打开了孩子们的味蕾,他们的眉眼顿时生动起来。顽皮的孩子,空出手,要尝试着自己去舀作料,要抓过硬币来数一数。老妇人忙不迭地阻止,小小人,不能动的。说罢,挑起担子,厚实温暖的脚步散开来。
走出巷口,几百米外,车流如川的街,鳞次栉比的楼。一拨又一拨染了发或露出大长腿的女人,一幅又一幅的大屏幕,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裹挟着人们任意张望的眼睛。这个世界,仍然是如此香艳和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