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把米就要养着五童
○王珍
“阿童,你有心事吗?”
“当然有啊!我要去看看,屋里的米甏是不是又见底了。如果没有钞票籴米,我的姆妈要把我领回去的,那我就看不到你了。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啊!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少吃点饭也不要紧。阿姆。”
这是我外婆和我小舅舅的对话。
这个拆天拆地,被宠上了天、无所畏惧的阿童,只要一谈到米的问题,立马安静乖巧,满腹心事,眼睛里含满了惊恐的泪。
小舅舅其实是我外婆的养子。他是正宗的富二代。他的亲生父亲是上海的一个资本家,但他却没有做过一天少爷。虽然我小舅舅天生健康聪明、活泼伶俐,还超级帅,国字脸,细瓷般的皮肤,高鼻梁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与生俱来的大都市气质终生未改。但他的妈妈不仅没有母以子贵,反而在回乡做产后回家时,发现鹊巢鸠占小三早已上位。
所以,儿子生下来就被扔到乡下我外婆家,那时我外婆自己刚出世的女儿死了,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小舅舅的奶妈,视若己出。而小舅舅自己的亲生母亲该打牌打牌,该搓麻搓麻,甚至都基本上不去看儿子。开始几个月还按月付抚养费,不久后,钱也不付了,仿佛已经忘记掉她还有个儿子养在别人家,完全不闻不问。
我外婆自己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共4个孩子,所以小舅舅一来,外婆就叫他五童。全家都亲切地叫他阿童。据我妈说,我外公长得很矮小成不了劳动力,所以在孩子们没长大时,家里的所有开销都靠外婆的一双手做出来,包括给别人放牛等。养我小舅舅的最初目的应该也是为了挣钱。而且,小舅舅刚刚抱来外婆家时,明显缺少照护,面黄肌瘦浑身疥疮,也没那么好看。
但是,养着养着,外婆就完全忘记了初衷,好像阿童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宝贝儿子,值钿得不得了,根本就不在乎他爹娘是不是付抚养费。反倒是日夜提心吊胆:他的父母哪一天想起这个儿子了,要抱回去了,她怎么舍得下?她还时常想象,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尾随而去,坐在他家门口,一听到哭声立马就冲进去。所以,家里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一定要让他先吃。
我的大姨是旧版樊胜美,那时她在汉口帮佣,只要家里断粮,外婆就会让大姨寄钱。我可怜的大姨即使是倾囊而出也没几个子儿,那时的保姆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哪有什么工钱啊。有时实在是被逼无奈,大姨就央求外婆:家里都这样了,还是把阿童还回去吧。一听这话,好脾气的外婆立马翻脸。外婆宁愿“拉黑”所有人,也要让小舅舅在家人群中。
虽然,外婆对我小舅舅的疼爱完全超越了血亲,但外公和外婆一样,都是爱得很大气的人,他们懂得爱是付出而不是占有。他们宁愿少分一点宅基地,少得些土地,也绝不改小舅舅的姓氏。在一群姓陆的兄弟姐妹中,只有我小舅舅姓张。
纵然是千般不舍,但比起自己的感受,外婆更担心给不了阿童更多的幸福,总是在思忖,怎样才能给他一个更好的归宿。所以,当有一个去城里工作的机会,不管小舅舅怎样地表白“宁愿和哥哥一起种田”,柔弱的外婆硬是把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小舅舅押送到工作单位去上班。
接下来的日子,外婆天天为出门在外的五童担惊受怕,偷偷地抹眼泪,但为了她的五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有一个终生不怕挨饿的铁饭碗,她觉得值!毕竟,民以食为天,如果没有赖以生存的米,五童怎么可能一直在身边长大呢?
小时候,每当我吃饭不认真,没有好好端着饭碗时,我慈爱的外婆一定会发急,冲我吼:饭碗头捧牢!那些忍饥挨饿时时担心骨肉分离的日子,外婆是过怕了。
这一点,我妈妈也一样。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当许多老话像流水般一去不回头时,只有这一句,老妈誓死捍卫着。盘中的一粥一饭,粒粒皆辛苦,一粒都不能浪费。这是妈妈给我的家训中头条。